《山(shan)海(hai)經(jing)(jing)·大荒(huang)西經(jing)(jing)》(此據《藏經(jing)》本)云:“有(you)西王母(mu)之(zhi)山(shan)、壑(he)山(shan)、海山(shan)。有(you)沃(wo)之(zhi)國,沃民是處。 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鸞(luan)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 是處(chu),是謂沃之野。”沃之野,《海(hai)外西經》作“諸夭之(zhi)野”,云:“此諸(zhu)夭(yao)之野,鸞鳥(niao)自歌,鳳鳥自舞; 鳳皇卵,民食之;甘(gan)露(lu),民飲之,所欲自從也。”郭璞注:“夭音(yin)妖。”郝懿(yi)行疏云:“經文(wen)此(ci)字(zi)亦(yi)衍。夭郭音(yin)妖,蓋訛。夭野,《大荒西經》作沃野,是此經之(zhi)夭,乃沃字省文,郭(guo)注(zhu)之妖乃沃字(zi)訛文(wen)也。諸夭,《藝文類聚》九十(shi)九卷引作清(qing)沃,《博物志》作渚沃,《淮南·地形訓》有沃民。又(you)云‘西 方(fang)曰金丘,曰(yue)沃野’,高誘注云(yun):‘沃猶白也,西方白,故曰沃(wo)野。’案:高說非也,沃野(ye)蓋謂其(qi)地沃饒 耳(er)。”袁珂(ke)師云:“郝說是也。宋本郭注(zhu)‘夭音(yin)妖(yao)’,妖字正作沃,《藏經》本同,蓋后人(ren)妄(wang)改作妖耳。”因(yin)此,諸夭之野(ye)即諸沃之野(ye),亦(yi)即沃之野。
《海外西經》稱(cheng)諸夭之野的(de)人(ren)民“所欲自從”,郭璞注(zhu):“言滋味無所(suo)不(bu)有,所愿得自在,此謂夭野(ye) 也。”《大荒西(xi)經》則(ze)稱沃之野(ye)的(de)人民“凡(fan)其所欲,其(qi)味盡存”,郭璞注:“言(yan)其所(suo)愿滋味,此無(wu)所(suo)不 備。”這(zhe)里的人民以鳳(feng)皇(huang)卵(luan)為食(shi),以(yi)甘(gan)露為飲,與(yu)“百獸相與(yu)群(qun)居”,而(er)且(qie)還有“鸞鳥自歌,鳳鳥自 舞”。從這些描寫(xie)看來(lai),沃(wo)之野(亦即諸(zhu)夭之野)完(wan)全(quan)是一個理想化的世外樂(le)園(yuan)。毫無疑問,樂園 的標志性象征物是(shi)“鸞鳥自(zi)歌(ge),鳳鳥自舞”。在古人心目中,它們都是瑞應之禽(qin)。《西(xi)山經》:“西 南三百里,曰女床之(zhi)山,……有鳥焉(yan),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xia)安(an)寧。”《海內 經》:“有(you)鸞(luan)鳥自歌,鳳鳥自舞。鳳鳥首文(wen)曰(yue)德,翼文曰順,膺文曰仁,背文曰義,見則天下(xia)和。”鸞(luan) 鳥和鳳鳥的出(chu)現就能帶來天下(xia)的安寧與和平,其作為樂(le)園的標志(zhi)性象征物(wu),可謂固其宜哉! 
《山海經(jing)》中,與沃之野相似,即亦(yi)有“鸞鳥自歌(ge),鳳鳥自(zi)舞”的樂園,另外還有兩處。一處見(jian)于 《大荒(huang)南(nan)經》:“有 民之國。帝舜(shun)生無(wu)淫,降 處,是(shi)謂巫(wu) 民。巫(wu) 民朌姓,食谷,不績不經, 服也;不稼不穡,食也。爰有歌舞之鳥(niao),鸞鳥自歌,鳳鳥自舞(wu)。爰有(you)百(bai)獸,相群(qun)爰處(chu)。百谷所聚。” 一處(chu)見于《海內經》(此據(ju)《史記·周本紀》集解(jie)所引《山海經》):“西南黑(hei)水、青(qing)水之間,有(you)都 廣之野,后(hou)稷葬焉(yan)。爰(yuan)有(you)(you)膏菽、膏稻(dao)、膏黍、膏稷，百(bai)谷自生(sheng)，冬夏播琴(qin)。鸞鳥(niao)(niao)自歌，鳳鳥(niao)(niao) 自舞(wu)，靈壽實華，草木所聚。爰(yuan)有(you)(you)百(bai)獸(shou)，相群爰(yuan)處。”都廣之野和沃(wo)之野是(shi)否有(you)(you)關聯(lian)呢?我認 為是指同一個地(di)方，茲證明如下。
據前引《大荒西(xi)經(jing)》來看，沃之(zhi)野位于西(xi)王(wang)(wang)母(mu)山，而西(xi)王(wang)(wang)母(mu)山實際(ji)上(shang)就(jiu)是昆侖山。在《山 海經(jing)》的記(ji)載中，西(xi)王(wang)(wang)母(mu)位居昆侖山，是昆侖山的主神(shen)。《海內北經(jing)》云:“西(xi)王(wang)母(mu)梯幾而戴(dai) 勝(sheng)杖(zhang)，其南有三青鳥，為西(xi)王(wang)母(mu)取食。在昆侖虛北。《大荒西(xi)經》云:“西(xi)海之(zhi)(zhi)(zhi)南，流沙之(zhi)(zhi)(zhi)濱， 赤水之(zhi)(zhi)(zhi)后，黑水之(zhi)(zhi)(zhi)前，有大山(shan)，名(ming)曰昆侖(lun)之(zhi)(zhi)(zhi)丘(qiu)。……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xue)處，名(ming) 曰西(xi)王母。郭璞(pu)注:《河(he)圖玉版》亦(yi)曰:‘西(xi)王母(mu)居(ju)昆(kun)侖(lun)之山(shan)(shan)。”地名多隨主(zhu)人，故昆(kun)侖(lun)山(shan)(shan)又稱 西(xi)王母(mu)山(shan)(shan)。沃之野(ye)位于西(xi)王母(mu)山(shan)(shan)，即位于昆(kun)侖(lun)山(shan)(shan)。
據前(qian)引《海內(nei)經》來看，都(dou)廣(guang)之野位于“黑水、青水之間(jian)”，而黑水、青水都(dou)是源(yuan)于昆侖山 的(de)河流。《海內(nei)西經》云:“海(hai)內(nei)昆侖之(zhi)虛，在西北，帝之(zhi)下(xia)都(dou)。昆侖之(zhi)虛，……洋水、黑水 出西北隅，……弱(ruo)水、青(qing)水出西南隅。”因此(ci)，都(dou)廣(guang)之(zhi)野應當與昆侖相關。從文(wen)獻記(ji)載來看(kan)， 都(dou)廣(guang)之(zhi)野是(shi)天(tian)地的中(zhong)心，上面(mian)有建木。《淮南子(zi)。地形訓(xun)》云:“建木(mu)在都廣，眾(zhong)帝所(suo)自(zi)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盞天地之(zhi)中也。”高誘注:“建木。其狀如牛.引之(zhi)有(you)皮，若 、黃蛇，葉 如羅。”高注實即本之(zhi)于《山海經·海內(nei)南經》云:“有(you)木(mu)(mu)，其(qi)狀如(ru)(ru)牛，引(yin)之有(you)皮，若(ruo)(ruo)纓、黃蛇。 其(qi)葉(xie)如(ru)(ru)羅(luo)，其(qi)實如(ru)(ru)欒，其(qi)木(mu)(mu)若(ruo)(ruo)瓔，其(qi)名曰建(jian)木(mu)(mu)。在 西弱水(shui)上。從《淮南子·地形訓(xun)》來(lai)看， 建(jian)木(mu)(mu)位于都(dou)廣，《抱樸子·外篇·喻蔽》亦云:“建(jian)木竦(song)于(yu)(yu)都(dou)(dou)廣(guang)。而從《海內南經(jing)》來看，建(jian)木又(you) 位(wei)于(yu)(yu)弱(ruo)(ruo)(ruo)水(shui)之(zhi)(zhi)(zhi)上(shang)。可知(zhi)都(dou)(dou)廣(guang)之(zhi)(zhi)(zhi)野亦(yi)當位(wei)于(yu)(yu)弱(ruo)(ruo)(ruo)水(shui)之(zhi)(zhi)(zhi)上(shang)。而從前(qian)引《大荒西經(jing)》來著，昆(kun)侖山正是(shi) 被(bei)弱(ruo)(ruo)(ruo)水(shui)之(zhi)(zhi)(zhi)淵環繞著的(de)。因此，都(dou)(dou)廣(guang)之(zhi)(zhi)(zhi)野位(wei)于(yu)(yu)弱(ruo)(ruo)(ruo)水(shui)之(zhi)(zhi)(zhi)上(shang)，實即位(wei)于(yu)(yu)昆(kun)侖山之(zhi)(zhi)(zhi)上(shang)。 
根(gen)據上面(mian)的考證，無(wu)論沃之野，還是(shi)都廣(guang)之野都位于昆侖之上。因此(ci)，它(ta)們同(tong)(tong)是(shi)一個(ge)地方， 換言(yan)之，即指同(tong)(tong)一個(ge)樂園。
都廣之野的建(jian)木(mu)并(bing)非(fei)普通樹木(mu)，而是連(lian)接天地的天梯(ti)。《海(hai)內經》云:“有九(jiu)丘，以水絡(luo)之: 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 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百仞無枝，有九 ，下有九枸， 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 爰過，黃帝所為。建木是“大 爰過，黃帝所為”，此何謂也?“大(da) 爰(yuan) 過”，郭璞(pu)注:“言庖羲(即(ji)大 )于(yu)此經過也(ye)。”郝懿行硫:“庖羲生于成紀(ji)，去此(ci)不遠，容得經(jing)過 之。”袁珂師云:“郭、郝(hao)之說俱(ju)非也(ye)。過非經過之過，乃‘上下于此，至(zhi)于天’之意(yi)也(ye)。《淮南 子· 形篇》云:‘建木在都廣，眾帝所(suo)自上下。 ’高誘注:‘眾(zhong)帝(di)之從(cong)都(dou)(dou)(dou)廣山上天(tian)還(huan)下，故曰上下。 ’ 云(yun)(yun)(yun)‘上天(tian)還(huan)下，故曰上下’，得‘上下’之意矣，然(ran)云(yun)(yun)(yun)‘從(cong)都(dou)(dou)(dou)廣山’，則尚(shang)未達于一間也。撰此(ci)文意， ‘眾(zhong)帝(di)所(suo)(suo)自(zi)(zi)上下’云(yun)(yun)(yun)者，實自(zi)(zi)建木(mu)‘上下’，非自(zi)(zi)都(dou)(dou)(dou)廣‘上下’，此(ci)‘建木(mu)，……大(da) 爰(yuan)過(guo)，之謂也。 古人質樸，設想神人、仙人、巫師登天(tian)，亦必循(xun)階而登，則有(you)所(suo)(suo)謂‘天(tian)梯’者存焉，……自(zi)(zi)然(ran) 物中可藉憑以為夭梯者有(you)二:一曰(yue)(yue)山(shan)，二曰(yue)(yue)樹(shu)。山(shan)之(zhi)天梯，首曰(yue)(yue)昆(kun)侖。……唯此建(jian)木，乃云‘大 爰過(guo)，。‘過(guo)’者(zhe)(zhe)非普通(tong)于樹(shu)下(xia)‘經過(guo)’之(zhi)‘過(guo)’，如僅(jin)系普通(tong)于樹(shu)下(xia)經過(guo)，亦(yi)不值如此大書(shu)特書(shu)。此‘過(guo)’者(zhe)(zhe)，實‘眾帝所自上下(xia)’之(zhi)‘上下(xia)’: 此(ci)‘為百王先(xian)’(《漢書·帝王借紀》)之大 庖羲，亦首緣此建木(mu)以登天也。于是乃有記敘書寫 之價值。”“黃帝所為”，袁珂師(shi)云:“此‘為(wei)(wei)’者，當是(shi)‘施為(wei)(wei)’之‘為(wei)(wei)’，言此天梯建(jian)木(mu)，為(wei)(wei)宇(yu)宙最(zui)高 統治(zhi)者之黃帝所(suo)造作、施為(wei)(wei)者也。”以上下為(wei)(wei)上下于天地之義，甚是(shi)。《逸周(zhou)書·皇門(men)解》:‘永(yong) 有口于上下。”孔晁注(zhu):“上謂天，下謂地(di)也。”亦堪(kan)為證(zheng)。
可見建木不(bu)但(dan)是(shi)天地的(de)中心，而且為(wei)(wei)黃帝所造(zao)作(zuo)，是(shi)眾(zhong)帝上下于天的(de)天梯(ti)。以樹為(wei)(wei)天梯(ti)， 并以之為(wei)(wei)宇(yu)宙的(de)中心，并非華夏文(wen)化獨有的(de)現象(xiang)，實際上是(shi)一個世(shi)界(jie)性的(de)文(wen)化現象(xiang)。德國(guo)學(xue) 者漢斯·比德曼《世(shi)界(jie)文(wen)化象(xiang)征(zheng)辭典》“樹”條說:“由(you)于(yu)樹植根于(yu)土地但其枝權直指(zhi)天堂，所以 樹和人類一樣(yang)是同屬于(yu)兩(liang)個世界(jie)的生物(wu)、上與下之間的媒介。在許多古(gu)代文明里，不僅具體 的樹木或整片樹叢被尊奉為超自然存在物(wu)(神靈、鬼怪)的住所，而且樹被普遍看做世界之軸， 宇宙就是以它(ta)為(wei)中(zhong)心(xin)組成(cheng)一個有序的整體的。 ”中(zhong)國學者以法國學者讓·謝瓦(wa)利埃和阿蘭(lan)·海爾 布蘭(lan)特合編的《世界文(wen)化象征辭(ci)(ci)典(dian)》為(wei)藍本(ben)，編寫了一部同名辭(ci)(ci)典(dian)，其(qi)中(zhong)“樹”條說(shuo):“樹根(gen)插 入(ru)地(di)(di)下，樹葉伸(shen)向天(tian)(tian)空，人們因此普遍地(di)(di)認為樹是天(tian)(tian)地(di)(di)間聯系的(de)象征(zheng)。在(zai)這個意義(yi)(yi)上(shang)說(shuo)，它(ta) 具有一種‘中心(xin)’的(de)性質，甚(shen)至于‘世界之樹’成(cheng)了‘世界之軸’的(de)同(tong)義(yi)(yi)詞。”并說(shuo):“在中(zhong)國的‘建木(mu)’ 也(ye)一樣，它立于世界(jie)中(zhong)心，日中(zhong)無(wu)景，呼而(er)無(wu)響，就(jiu)是證明;它有九(jiu)根枝(zhi)條和九(jiu)條根，通過 這些枝(zhi)條和根，上(shang)接九(jiu)天，下連死者(zhe)的(de)歸宿九(jiu)泉(quan)。” 不(bu)(bu)僅建木是(shi)天(tian)梯(ti)，從袁珂師(shi)的(de)注中，我們知道昆侖亦是(shi)天(tian)梯(ti)。實(shi)際上，昆侖不(bu)(bu)僅是(shi)天(tian)梯(ti)， 而且和位居其上的(de)沃之野與(yu)都廣之野一樣，是(shi)一處更大的(de)樂園。
作為樂園的(de)(de)標志(zhi)之(zhi)一，昆(kun)侖是(shi)天帝在(zai)下界的(de)(de)都邑。《西山(shan)經》云(yun):“西南四百里。曰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郭璞注(zhu):“天帝都邑之在下(xia)者(zhe)。”《海內西經》亦云(yun):“海內昆侖之(zhi)虛(xu)，在西北, 帝之下都。昆侖(lun)之虛(xu),方(fang)八(ba)百里,高萬(wan)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wu)圍。面(mian)有九(jiu)井,以玉為檻。面 有(you)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bai)神(shen)之所在(zai)。在(zai)八隅之巖(yan),赤水(shui)之(zhi)(zhi)際。”“百神之(zhi)(zhi)所在”,袁珂(ke)師注 云:“《水(shui)經注·河水(shui)》引《遁甲開山圖》榮氏注云:‘天(tian)下仙圣,治在柱州昆侖山上。’《十洲記》 亦云:‘(昆侖)真官(guan)仙(xian)靈之所宗,品物群生,希奇(qi)特出,皆(jie)在于此。天(tian)人濟(ji)濟(ji),不可悉記。’”昆(kun)侖成 了神仙的(de)樂園。作為眾帝上下(xia)于天的(de)天梯的(de)建木,位居天帝在下界的都邑,或者說神仙之樂園 的昆(kun)侖之上,固其(qi)宜哉。這同時(shi)也反證了我(wo)前面推論建木、都廣之野、沃之野皆(jie)位居昆侖(lun)之 上的正確。
昆(kun)侖不僅(jin)是神仙的(de)樂(le)園(yuan),而(er)且凡人假(jia)如能夠攀登上去(qu)的(de)話,就(jiu)不但能長生(sheng)不死,而(er)且還能(neng)成(cheng)神 成(cheng)仙。《淮南子(zi)·地形訓》云:“昆侖之邱,或(huo)上(shang)倍之,是謂(wei)涼風之(zhi)山,登(deng)之而(er)不(bu)死;或上倍(bei)之,是謂(wei)懸 圃,登(deng)之(zhi)乃靈,能使(shi)風雨;或上倍之(zhi),乃維上(shang)天,登(deng)之乃(nai)神,是謂太帝之居。”高誘注:“太帝,天帝。” 然而,這樣(yang)的(de)幸事只(zhi)不過是(shi)空中樓閣(ge)而已,凡(fan)人(ren)是難以企及的(de)。《海內(nei)西經》云:“昆侖之虛,…… 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就是(shi)說只有神性英雄后羿才能登(deng)上昆侖極頂。實際(ji)上,這是樂園神話(hua) 的(de)特征(zheng)之一。據《圣經·舊約·創世記》的(de)記載(zai),人(ren)類始祖亞當和夏娃本來被(bei)上帝安置在樂園(yuan)(yuan)“伊(yi) 甸(dian)園(yuan)(yuan)”中生(sheng)活。園(yuan)(yuan)中有“生(sheng)命樹(shu)和分別善惡(e)的樹(shu)”。后來,二人受到蛇的引誘,不顧上帝(di)的(de)警告, 偷吃了善(shan)惡(e)樹上(shang)的果(guo)子(zi)。結果(guo),上帝將二人逐(zhu)出(chu)了伊(yi)甸園。同時,“又在伊甸園的東邊安設基路 伯(bo)和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要把守生命樹的(de)道路”。其目的(de)自然是為了阻止(zhi)人(ren)類重返(fan)樂園伊甸 園。因此,重返伊甸園成為(wei)了人(ren)類一個永(yong)遠無法實(shi)現的(de)夢想(xiang)。 有趣的是,上帝以“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來阻止人類重返樂園(yuan)伊甸園(yuan);而前引《大(da)荒西經》說 昆侖(lun)山,“其(qi)下有弱(ruo)水之淵環之,其(qi)外(wai)有(you)炎(yan)火(huo)之山,投物輒然”。弱(ruo)水之淵、炎火(huo)之山成了阻(zu)止(zhi)人 類攀登樂園昆(kun)侖(lun)的天然屏障。二者可謂異曲(qu)同工。此外(wai),伊甸園中有生命樹,而昆侖(lun)則有“不死 樹”。《海內(nei)西經》云:“昆侖之虛,……面有(you)九門(men),門有開(kai)明(ming)獸(shou)守之。……開(kai)明(ming)獸(shou)身大類虎(hu)而九 首,皆(jie)人面,東(dong)向立昆侖上。……開明(獸)北(bei)有……不死(si)樹。 ”郭璞注:“言長生也。 ”袁珂師(shi)云:“《文 選·思玄賦》李善注引此(ci)經云:‘昆侖開明(ming)北(bei)有不(bu)死樹,食之(zhi)長壽。’又引郭注(zhu):‘言常(chang)生也。’今經(jing) 無此語,注常生作長生。《呂氏春秋·本味篇》云(yun):‘菜之美者,壽木之華(hua)。’高誘(you)注(zhu)云:‘壽木,昆侖 山上木也;華,實(shi)也;食(shi)其實者不死,故曰壽木。’是壽木即不死樹也(ye)。《淮南子(zi)·地(di)形篇》亦(yi)云(yun):‘不 死樹在其(昆侖)西(xi)。’”即可為(wei)證。昆侖不僅(jin)有(you)不死樹(shu),而(er)且其主(zhu)神西王(wang)母還(huan)有“不死之藥”。據 《淮南子·覽冥訓》的記載(zai),后羿(yi)就曾(ceng)經(jing)“請不(bu)死之藥于(yu)西王母(mu)”。西王母(mu)“不(bu)死之藥”可(ke)能就來 自于(yu)“不(bu)死樹”,郭璞《山海經(jing)圖(tu)贊》“不死樹”條就將(jiang)二(er)者相提并論:“萬物暫見(jian),人生如寄。不死 之樹(shu),壽蔽天地(di)。請(qing)藥西姥,烏得如羿(yi)。”即可為證(zheng)。 
作為樂園的標志之二(er),昆侖(lun)又是天下的(de)中(zhong)心。《海內西經》:“昆(kun)侖之虛(xu),方(fang)八百里,高萬仞(ren)。” 郭璞(pu)注:“去嵩高五萬里,蓋(gai)天(tian)地之中也。”《水經注·河水一》亦(yi)云:“昆(kun)侖墟在西北,去嵩高五(wu)萬 里,地之(zhi)中也(ye)。”《初學記》卷五引(yin)《河圖括地象(xiang)》云:“昆侖(lun)山(shan)為(wei)天柱,氣上通天。昆侖(lun)者,地(di)之 中也(ye)。”并可為證。前引《淮(huai)南子(zi)·地(di)形(xing)訓》謂都廣(guang)為“天地(di)之中也(ye)”。《海內(nei)經(jing)》:“都廣(guang)之(zhi)野”, 郭璞注(zhu):“其城方(fang)三百里(li),蓋天下之中(zhong)。”郝(hao)懿(yi)行疏:“王逸注引此經有‘其(qi)城方三百里(li),蓋(gai)天地之 中(zhong)’十(shi)一(yi)字,是知古(gu)本在經文,今脫去之,而(er)誤入(ru)郭注也。 ”是知古(gu)本(ben)《山海經》亦(yi)謂都(dou)廣之野為(wei)“天(tian) 地之中(zhong)(zhong)”。都(dou)廣之野與昆侖(lun)同為(wei)天(tian)地的中(zhong)(zhong)心,這也再一(yi)(yi)次證明了二者實為一(yi)(yi)地。前文我們通過 對比,知道(dao)東方(fang)的(de)樂園昆(kun)侖與西方(fang)的(de)樂園伊甸園,頗(po)有對(dui)應之處(chu)。實際上,二者的對應(ying)之(zhi)處(chu)還不 僅此也。德國(guo)學(xue)者漢斯·比德曼《世界(jie)文化(hua)象征(zheng)辭典》“樂園”條云:“在神話中的原始(shi)時(shi)代,樂 園(yuan)是宇宙的中心,其(qi)標志(zhi)是(shi)由此分流(liu)出的四條(tiao)河流(liu)以及造(zao)物主(zhu)本(ben)身。”所指其(qi)實就是(shi)伊甸(dian)園(yuan)。 《圣(sheng)經·舊(jiu)約·創世記(ji)》云:“有河從伊(yi)甸流(liu)出來,滋潤那園(yuan)子,從那里(li)分為四(si)道:第一(yi)道名叫比遜,就(jiu)是環繞(rao)哈腓拉全地的。第(di)二道河名叫基訓(xun),就是環繞古實全(quan)地的。第三道河名叫(jiao)底格(ge)里斯, 流在亞述(shu)的(de)東邊。第四道河就(jiu)是幼(you)發拉底河。”亦(yi)有四條河流分別從昆侖山流出來,《西山經》 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侖之丘,……河水出焉,而南流(liu)東注于無達。赤水出焉(yan),而東南流注于氾天(tian) 之水(shui)。洋(yang)水(shui)出焉,而西南流注于(yu)丑涂之水。黑水出(chu)焉,而西流于大杅。洋(yang)水(shui),郭璞注:“或(huo)作清(qing)。” 作清(qing)是,清水即青水。經(jing)中(zhong)屢言(yan)“黑水、青水之間”,即可為證(zheng)。四條河(he)流分別是河(he)水、赤水、 清(青)水(shui)、黑水(shui),與伊甸(dian)園的(de)四條河流堪為(wei)對應。
東西方樂園(yuan)神話(hua)的趨同性,反(fan)映了早期(qi)人類有(you)著大致相似的(de)認識和(he)思維結(jie)構。錢鐘(zhong)書先生 《談藝錄(lu)·序(xu)》所說(shuo):“東海(hai)西海(hai),心理(li)攸同”,此之謂歟(yu)!
二
然而,昆(kun)侖(lun)的具體(ti)所(suo)在為何?卻一直是一個困擾學界的難題。蒙文通(tong)先生根據《山海(hai)經》的 記(ji)載,認(ren)為昆侖(lun)就(jiu)是岷(min)山:“考(kao)《海內西(xi)經》說(shuo):‘河水出(昆(kun)侖)東北隅以行其(qi)北。’這(zhe)說明昆(kun)侖(lun)當 在黃河之南。又考《大荒北經》說:‘若木(mu)生昆侖西(xi)’(據《水經·至大(da)師兄(xiong)注》引),《海內經(jing)》說:‘黑 水、青水之間有木名(ming)曰(yue)若(ruo)木,至(zhi)大師兄出焉。’這說明了(le)昆侖不(bu)僅是在黃(huang)河之(zhi)南,而且是(shi)在至(zhi)大(da)師兄(xiong)(xiong)上源(yuan) 之東。至(zhi)大(da)師兄(xiong)(xiong)即(ji)今雅礱(long)江,雅礱江(jiang)上源之東、黃河之南的大山———昆侖,當然就舍岷山莫屬了(le)。 ” 蒙(meng)先生是依據《山海經》的內證(zheng)(zheng)來證(zheng)(zheng)成此(ci)說的,自然(ran)結論相(xiang)當(dang)可信。鄧少琴先生亦謂“岷即昆 侖也,古代地名人名有(you)復音,有單音,昆侖一(yi)詞(ci)由復音變為單音,而為(wei)岷”。蒙、鄧兩(liang)先生以昆侖(lun) 為(wei)岷山,固屬不錯。然而,從記載中看(kan),昆侖已經神(shen)化為樂園,帶有明顯的想象色(se)彩。因(yin)此,更加 準確的說法(fa)是,岷山(shan)只是(shi)昆侖的原型(xing),換(huan)言(yan)之,昆侖是(shi)上古居住在岷山地區的部族以岷山為原 型(xing)神化而成(cheng)的樂園。
上古(gu)居(ju)住(zhu)在岷山地區(qu)的(de)原始部族就是(shi)蠶叢氏和蜀山氏,他們(men)都(dou)是早期(qi)蜀族(zu)的重要來源之一。 《古文苑》卷四揚雄《蜀都(dou)賦》章(zhang)樵注引《先蜀記(ji)》云:“蠶(can)叢(cong)氏始居(ju)岷山(shan)(shan)石室中。”可見(jian)蠶(can) 叢(cong)氏最(zui)初(chu)以(yi)岷山(shan)(shan)為居(ju)地。段渝先(xian)生認為蠶(can)叢(cong)氏“約在夏(xia)代前后便已輾轉(zhuan)移徙到(dao)達成都平原”。 而(er)且,蠶叢成(cheng)為了(le)古史記載中(zhong)最(zui)早的一代蜀王。《太平御覽(lan)》卷八八八引《蜀王本紀(ji)》云:“蜀 王(wang)之先名蠶叢,后代名曰柏濩,后者名魚鳧(fu),此三代(dai)各數(shu)百歲,皆(jie)神化不死。”岷(min)山又稱(cheng)蜀山,《廣 雅·釋山》:“蜀山(shan)謂(wei)之(zhi)岷山(shan)。 ”王念孫(sun)《疏(shu)證》云:“岷,又(you)作汶。……蜀讀為獨,字或作瀆,《史記(ji)·封(feng) 禪書》云:瀆山(shan),蜀之汶山也。《水經·江水注》云:岷山(shan)即瀆(du)山(shan)也(ye)。”蜀古音獨,故瀆山(shan)亦即蜀(shu)(shu)山(shan) 也(ye)。史籍上(shang)所謂的“蜀(shu)(shu)山(shan)氏”就是以居地蜀(shu)(shu)山(shan)為(wei)氏,即《通志·氏族略》所謂(wei)的“以(yi)(yi)地為氏”。可 見蜀山氏最初亦以(yi)(yi)岷山(即蜀山)為居(ju)地。而治蜀史者幾無例外,皆謂蜀山氏是古蜀族的最早來 源之一。
無(wu)論是蜀山(shan)氏,還是蠶叢氏,任乃強先生認(ren)為(wei)都(dou)是(shi)古羌人的分支。前(qian)面我們已(yi)經證(zheng)明沃之野(ye)(ye)和 諸夭(yao)之野(ye)(ye)與昆侖本(ben)是(shi)一地,因(yin)此沃之野和諸夭之野實即古(gu)羌人的分(fen)支(zhi)———蜀山氏和蠶叢(cong)氏 ———以岷山為原型,神化而成的(de)樂園。實際上,所謂沃之(zhi)野和諸夭之(zhi)野就(jiu)是(shi)羌之(zhi)野和諸羌之(zhi) 野。《大荒西經》“沃之(zhi)國”,郭璞注:“言其土饒(rao)沃(wo)也。”以“沃(wo)”為“饒(rao)沃(wo)”之(zhi)義,實(shi)非。沃、夭(yao)并當(dang) 為羌字之形訛,如(ru)《史記·殷本(ben)紀(ji)》的(de)殷先(xian)王“沃甲”,卜辭(ci)作“羌甲”。于(yu)省吾先生《釋羌甲》認 為:“甲骨文之羌甲,《殷(yin)本紀(ji)》作沃甲者,沃乃(nai)羌字之形訛(e)。”并進一(yi)步(bu)指出:“甲骨文有(you)‘羌 丁’(《前》五(wu)·八(ba)·五(wu)),即《史記(ji)·殷本紀》之‘沃丁’,羌(qiang)之訛沃,與(yu)羌甲訛為沃(wo)甲同例。”羌之野和 諸羌之野實即以其地為羌人的居地而得(de)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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