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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家的女人

過山龍 2023-07-20 02:41:58

我奶奶死了,就在我姑姑走進家門前大概半個小時。

姑姑終究還是沒能在奶奶活著時再叫她一聲“媽”。

看到我父親跪在一旁,走進院門的姑姑愣了,接著臉色煞白,她推開門邊的人,沖進堂屋,奶奶躺在門板上,臉上蓋著黃表紙。姑姑撲通跪下,跪地的聲音我母親在外面都聽見了,她跑進來,拿出一刀黃表紙讓姑姑墊在膝蓋下:“蘭子,墊上,地潮,別凍著身子……”姑姑賭氣似的將遞來的黃表紙扔到一邊,依舊跪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對著門板上的奶奶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磕完,直直地跪著。我看著這位姑姑,她臉色像白蠟一樣,可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我在想,這是我的姑姑、奶奶的親生女兒嗎

我爸走過來,也在她身邊跪下,兄妹倆一齊盯著門板看,那上面的老太太干癟得像是一截枯樹干,穿著黑色的壽衣,一雙小腳上套著她自己繡花的黑色緞面的壽鞋。姑姑問:“媽走了多長時間 ”父親答:“半個多小時。”姑姑一聽,忽然“哇”地大哭起來,邊哭邊喊:“媽,你的魂還沒走遠,你能聽見……媽,你好狠心!臨死也不愿見我一眼,不讓我叫你一聲……”我爸也哭出聲,我媽拉住姑姑的胳膊,要扶她起來,“蘭子,媽不是不愿見你,是等不及……”

我真想說:“媽,你在撒謊!”我看著爸,他低著頭不說話。

姑姑說對了,奶奶是死也不愿見她——她最喜愛的女兒。

我當時就在奶奶的病床邊。一周前,我還在上海打工,爸一個電話,說奶奶這次病得嚴重,恐怕挺不過去。我一聽,趕著回來了。我媽埋怨爸,說不該打電話給我,等奶奶實在不行才打電話,上海也不是多遠,一天能回來,這么早閑呆在家里,工資獎金都沒了……吃飯時她絮絮叨叨的,我實在煩,又不能拿個饅頭堵上她的嘴,唉,她總歸是我媽!再說,我也不是她的對手。我爸呢,悶著頭,不做聲,他早已對我媽的嘮叨產生免疫了。

我媽覺得,女兒是她生的,我的骨頭和肉都是她賜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比我理解),我的感受她不需要知道。從小是奶奶帶著我。我和她一起睡,她給我講故事,給我梳頭,教我繡花。我不愛背文言文,那些古人的話聽不懂;我也不喜歡數學,反正我數錢一個子也不會錯。老師把我爸叫去訓了一通,爸覺得面子丟光了,回到家抄起他使喚牛的家伙,我一看情況不妙,一邊朝奶奶屋里跑,一邊大聲喊奶奶救命。奶奶用拐杖攔著爸的牛棍,護著我,說,英子不愿意的事,你不要逼她!我爸的牛棍不敢撞上奶奶的拐杖,氣得嗆她:“你現在倒是會說!當年,你是怎么逼我和蘭子……”奶奶的淚水涌出眼眶,我嚇呆了,怕戰爭升級。爸看奶奶哭了,懊惱得不知道怎么辦。正在這時,一只肥母雞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我爸手中的牛棍朝母雞扔去……

爸的怒氣消了。不過母雞光榮犧牲,它的下蛋生涯提前結束。

我很喜歡那鍋雞湯。爸沒喝,我給奶奶端了一大碗,媽雖然心疼那只母雞,不過喝它的湯一點也不心疼。

我媽三天沒理我爸,她揩了三次眼淚。三天里,她只對他說了半句話:“你們老金家——”

在老金家有一個名字很少提的,那就是“蘭子”。我很小就知道,我有一個姑姑,她叫蘭子,她敗壞了老金家的名聲。我不知道姑姑做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名聲”是什么東西,但我知道,只要提到姑姑,就絕不是什么好事——有時候是和鄰居吵架,有時候是父母吵架。每次吵架,我奶奶低著頭,仿佛矮了許多。

初二下學期,爸拗不過我,最終我還是退學了,書實在念不下去。我媽摜著臉盆,氣呼呼:“你們老金家盡出怪種!有老的就有小的……”奶奶聽了,氣得嘴唇哆嗦。我爸一聲悶吼:“你閉嘴!”媽嚇得不敢再說。我的印象里,媽媽話多,喜歡支使爸爸,我爸悶葫蘆,但是悶葫蘆發起火,連孫大圣也怕啊!爸是有名的孝子,我媽怎么說他沒關系,但要是扯上老金家,扯上姑姑,讓奶奶生氣的話,他就會火山爆發。我媽挺掌握火候,一看悶葫蘆要炸,趕緊捂住。

唉,媽也真是!我不上學和姑姑有什么關系

看著眼前的姑姑,我想找出她美麗的痕跡。她當年是個美人,我見過她的照片。可是這張臉現在發黃、發皺,中等身材也發福了,怎么看也就是大街上、菜市里的大媽,哪里還有當年美人的影子 不過,和她這個年紀的婦女相比,她還是顯年輕顯洋氣一些。

姑姑的事情,曾經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小時候串門,聽到村里人提她,都是辱罵,他們連我奶奶也一起鄙視。我能聽出是罵人的話,很生氣,回家告訴媽媽,我媽說:“以后聽到這些話,就當沒聽到,不能告訴你爸,更不能告訴奶奶!”

從那以后,我就裝聾。我很委屈,討厭這個姑姑,全是因為她,我家在村里抬不起頭。

等我長大了,才知道了姑姑的許多事。

姑姑五歲時,就許配給本村的老鐘家。村里人說,吃大食堂時老鐘家救過我們家。我奶奶和她懷里的孩子(我大伯)餓倒在老鐘家門口,當時這個地方餓死人太多,誰也不會關心誰死了,差不多家家有人餓死,甚至有的全家死絕。如果沒有老鐘家的那一碗米湯,奶奶和大伯也就成了死人,也就沒有后來的我們。當時,老鐘婆娘先給我奶奶喂了幾口米湯,奶奶醒過來,拒絕再喝,她虛弱地指著孩子,求她把碗里的米湯救兒子。

后來我爺爺從外地跑回老家,奶奶和大伯才活下來。

我奶奶記著這份大恩,一直想報答老鐘家。可是我們家一直窮,也沒有什么能報答的。老鐘婆娘病重的時候,拉住奶奶的手央求兩家結一門親,這樣她死后才能放心寶根。她生了好幾個孩子都死了,寶根是她唯一的兒子,那個時候十歲,黑胖,憨,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很有趣。我奶奶喜歡他,有好吃的總會給他留著。可是這樁親事我爺爺不樂意,說寶根太老實了,這世道老實人吃虧。奶奶猶豫不決,老鐘婆娘一次次央求。最后一次,奶奶看到她呼吸困難和乞求的眼神,不忍心再拖延,當場答應,老鐘婆娘一口氣舒出來,走了。

十歲的寶根會和五歲的蘭子搶水果糖吃,蘭子搶不過他,不過吃到糖的總是蘭子。對付老實的寶根,她的小腦子夠用。蘭子八歲念一年級時,寶根四年級;蘭子四年級時,寶根讀五年級的第二年;蘭子上五年級,寶根和她同班,那一年寶根終于考上初中,和蘭子一起去上中學。初二的時候,寶根在班上被稱作“二老師”,不過這個“二老師”一念書就腦殼疼,他爹給他退學,跟自己學瓦匠。寶根一拿起瓦刀,輕快,比拿筆強。

初三時,蘭子的成績在班上第三名。我爺爺是那一年正月突然去世的,奶奶讓蘭子退學,說家里缺少人干活,供不起。我爸不同意,說他就是不成家也要供蘭子上高中上大學。奶奶大罵我爸,說:你懂個屁 你妹妹上高中,寶根怎么辦 我在死人面前起過誓,要是說話不算數,我還怎么為人

我爸沉默了。是啊,長得好看的妹妹要是再考上高中,怎么會看得上寶根呢

蘭子大哭大鬧了一場,還是退學了。寶根讓蘭子跟著他一起去工地干活,蘭子不愿意。第二年正月,她偷偷和外村打工的姑娘一起去廣州,在一個飯館里打雜。過年回來,奶奶沒有罵她,只是把她看得死死的,不讓她出門,逼她和寶根結婚。

蘭子對寶根,怎么說呢 不討厭也不喜歡。從小她就知道,自己長大要給寶根做老婆。老婆是干什么的 燒鍋做飯干農活洗衣服…… 長大了,蘭子知道老婆還有更多的含義。小時候他們在一起玩,越長大,蘭子越怕看到寶根。

寶根說:蘭子,跟我去捉泥鰍!十歲的蘭子高興地點頭。

寶根說:蘭子,跟我去拎水泥漿!十五歲的蘭子皺著眉頭。

寶根乞求:蘭子,我們成家吧!十八歲的蘭子一個勁地搖頭。

婚禮前一周,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老鐘家什么都準備好了,新房粉刷了,高低床買了,組合櫥打好了,連喜慶的鞭炮也買了;老金家也準備好了,嫁衣做好了,新被做好了,臉盆痰盂買好了,連大紅的對聯都寫好了。

可是,新娘卻不見了。在一個清晨,我奶奶發現院門開著,她床頭的五十元錢也找不到了。她對著祖宗的牌位磕頭,保佑蘭子能夠回心轉意。她守在村口,第一天,第二天,……一直到第六天,她絕望了,在祖宗的牌位前痛哭。

那件事鬧得村里人像過節一樣看熱鬧。老鐘家在老金家大鬧了一場,砸爛了鍋灶,掀翻了桌椅。奶奶任憑老鐘責罵,還不停地賠禮。她攔著大伯和我爸,讓那些家伙在家里撒野解氣。后來,在中人的調解下,賠償了一筆錢解除婚約。不久,老鐘用這筆錢托人買了一個四川女子,給寶根做媳婦。

從那以后,老金家在這方圓八里名聲就不好了。好在大伯早已成家單過,我爸年初也結婚了,這讓奶奶安心一點。不過,從此她就怕見人,喜歡低著頭走路。

姑姑逃走了,一直杳無音信。她知道給家里闖了大禍,在外面隱姓埋名。其實她還在廣州,家里當初也去找過,廣州太大,哪里找得到

姑姑回來,是在三年后,一個秋天的黃昏。她是悄悄回來的,沒敢進家,去了大伯家,我爸被叫去見了面,說是回來開結婚證明材料。她要結婚了,男人在廣州,城市人,有鐵飯碗。爸覺得是好消息,告訴了奶奶。奶奶不見,說她沒這個女兒。我爸幫她開好了證明材料,臨走,姑姑站在院門口,喊了好幾聲“媽”,奶奶在房里不出來,姑姑流著淚離開家。

兩年后,姑姑又回來了,不過這次是三個人——懷里抱著孩子,還有一個瘸腿的男人。這一次,姑姑直接進了家門,也許她覺得三個人的力量足夠對付一個老太太的固執。姑姑對奶奶說,媽,這是我丈夫,這是我女兒。奶奶不理姑姑,不過客氣地請那男人在堂屋里坐下。我媽接過那孩子,遞給奶奶,奶奶抱在懷里,轉過身掉眼淚……

這回,村里人又像過節一樣看熱鬧。站遠處看,湊近了看,上門看。不看姑姑,看她的男人,準確地說,看他那只瘸腿。他們看瘸腿走路的滑稽相,擠著眼睛,偷笑。有的人幸災樂禍:“長得好看有什么用 還不是嫁了個瘸子!”“連瘸子也嫁,還不是圖錢……”

據說,寶根也偷偷來看了。他爹老鐘那天晚上心情特別好,父子倆喝了一瓶土老燒。

那天晚上,在灶房里,爸和姑姑說話。

“蘭子,他的腿怎么回事 ”

“從小瘸了”

“我沒想到你……”

“哥,你以為我愿意嫁個瘸子 我一個鄉下姑娘,想在城市里扎下根,只有嫁人。城市人瞧不起咱農村人,要不是他腿瘸,也不會要我的!”

……

又兩年。農閑,奶奶讓我爸去廣州找姑姑。爸根據留下的地址在一個偏僻的巷子里找到姑父家,姑父在家帶孩子,他給了我爸另一個地址,讓他去找。我爸去了,一看,被那氣勢嚇住了:巨大的招牌,氣派的大門,“東方巴黎”四個字閃爍著逼人的光芒。玻璃門里面沒什么人,他畏畏縮縮地探進半個身子,低聲下氣地問他看到的第一個人,“請問老板,金秀蘭是在……這里……工作嗎 ”那人是一個伙計,被人喊作老板很高興,可能覺得他這匹千里馬被伯樂看出來了。為了對得起我爸的左一聲“老板”右一聲“老板”,特地幫著去里面打聽。我爸跟著,原來里面還有更大的地方。一個抹著血紅嘴唇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正在涂指甲,她斜了一眼我爸,說:“這里沒有叫金秀蘭的,不過一個叫麗麗的舞女好像姓金……”

我爸終于見到了金秀蘭,也就是金麗麗。

這個叫麗麗的女人,遲疑著叫了一聲“哥”——雖然她吃驚、很不自在,還是記得眼前這個土包子是她哥——然后,領著他走出東方巴黎,去了一個中國巷子,在一個服裝攤前買了一套西裝——這套西裝后來很多年都是我爸在隆重場合穿的禮服。

我爸想起了他這次來的目的,囁嚅道:“蘭子,你……真是……陪人……跳舞 ”

“工廠倒了,他下崗了,每個月只發一點生活費,怎么養活一家人 ”蘭子說。他哥不做聲。

“他一個瘸子,沒人給他事做,我只能出來找活干,掙錢養家。”蘭子辯解。他哥沉默著。

“舞廳里有什么不好 我陪人跳舞,人家給錢,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她的話帶著怒氣。

“你不會找別的事做嗎 為什么非要做……這個 ”

“這個掙錢多。現如今‘笑貧不笑娼’,只要有錢,沒人在乎你的錢是怎么來的。”

“可是媽在乎!她不知怎么聽說了……”

姑姑愣了一下,默然。接著她抬起頭,慘笑,“媽也知道了 看來我是臭名遠揚……也好,反正媽也不認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我爸從廣州回來后,奶奶很長時間不出門。

后來,我爸才知道,村里人早就傳開:蘭子在廣州做舞女。——而舞女,在他們的眼里差不多就是妓女。我爸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傳這個消息的是寶根。

村里越來越多的人出去打工。寶根跟著包工隊到廣州的一個建筑工地上干活。這些年來,他一直忘不了蘭子,更忘不了蘭子帶給他的羞辱。有一段時間工地上歇工,天南地北的打工仔,有的窩在豬窩一樣的工棚里蒙頭睡覺,有的聚在一起賭錢,有的在一旁看熱鬧,還有的去外面找樂子……寶根晃來蕩去的,覺得都沒意思。他忽然想起了蘭子——她也在這個區,她和她的瘸腿男人到底過得怎么樣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就牢牢地控制了他。在內心,他一直期望蘭子過得不好,他想親眼證實他的期望就是事實。可是,不知道她的住址,這個念頭只好壓下去了。有一天他正在工地上閑逛,看到走過去的包工頭老計又折回,笑著朝他走來,寶根一臉惶恐,陪上笑臉。老計不是找茬,而是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金麗麗的女人 寶根說:不認識,干什么的 老計說:她陪人跳舞,也陪人談生意,漂亮,賊精,聽口音是你老鄉。寶根忽然想到了蘭子,打聽長相特征。老計細說了,還說她眉心有一顆痣。

寶根很肯定地說:她不叫金麗麗,她真名叫金秀蘭。

我奶奶不怪寶根,只怪自己養了這樣丟人現眼的女兒。

這以后的好多年,家里再也不提蘭子。可是,關于她的傳聞一直沒有斷過——她離婚了;她和一個包工頭姘居;她被包工頭的老婆打跑了;她開了飯店;她飯店關門了;她靠上了一個大老板,開始接工程……

姑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奶奶一定也聽說了。她更加沉默,低著頭干活,總是避開人多的地方。

村里人暗笑:沒想到舞女也做了老板!

媽私下對我爸嘀咕:你打電話給蘭子,讓剛子去她那里,她現在是老板了。——剛子是我哥,他一直在外打工,很苦。我爸猶豫,說奶奶知道了一定不許。我媽說:奶奶是死腦筋,你也是死腦筋嗎 不讓她知道不就行了。

我哥去了姑姑那里。姑姑給了他一份不錯的工作,還有一份不錯的工資。其實,我堂兄堂嫂——大伯的兒子兒媳,早就去投奔姑姑了,只不過大家都瞞著奶奶。有一年春節時,我們村許多人家陸續上門給我奶奶拜年,還拎來大包小包的禮物。奶奶既感動又迷惑不解,送禮的人說明來意:想送孩子去蘭子那里打工。奶奶一聽,黑著臉說:我不認識她!你們找錯門了。她逼著我媽將禮物一家一家退還。

我媽埋怨奶奶死腦筋,現在的蘭子成了老板,人人巴結,誰還在乎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可是,奶奶就是不認,還放下狠話:你們要想她回來,我就死給你們看!爸和大伯商量:告訴蘭子不要回來……

十九歲,我要出門找工作。媽說,去你姑姑那兒,給你找個輕松的活。我不去。我想,他們合起伙來騙奶奶,我不能再騙她。我一個人去了上海,在一家玩具廠上班。奶奶病重的時候,我一直在她身邊服侍。好幾次,姑姑的電話打來,問奶奶的病情,她想回來看奶奶。爸說:蘭子,你再等等…… 電話那頭的姑姑沉默了,她知道奶奶心里的那個傷口有多深。

姑姑終于決定回來,她等不及了。

奶奶躺在床上,我喂了她一口米湯。我爸輕輕地在她耳邊說:“媽,蘭子要回來了……”奶奶的眼里亮了一下,就像是余燼里的那一點火星,隨后又黯淡。從那一刻起,奶奶連一滴水也不愿喝,她的靈魂像一只鳥,去意已決,隨時都可能飛走。大伯和爸求她等一等,等蘭子回來見一面。

我媽給奶奶擦洗干凈,穿好了壽衣,她靜靜地躺著。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眼睛閉著,偶爾睜開一點,很吃力,那里黑洞洞的,死神就躲在里面。過了一會,她的嘴唇很輕微地翕動著,我蹲下,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蘭子……蘭子……”很模糊,像是嘆息。停了幾分鐘,她的眼忽然睜開,將所有的生命能量積攢成最后三個字:“不……能……見!”

我聽見了,很清晰。我媽,我爸,我大伯,在她床前的人都聽見了。

奶奶走了。大伯合上她的眼睛。那一刻,姑姑的腳剛剛踏上村前的山路……

魯智深為救金翠蓮,三拳打死鎮關西,但翠蓮真的是個好女人嗎?

當然,在古代絕對是成年了、熟女。我上初中的時候,周圍還有十六歲的女同學結婚了呢......三十年前,男生二十二歲不結婚,就屬于家長沒正事兒了。金翠蓮和父母從東京來到渭州,母親死了,剩下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她父親五六十歲。在古代男人過了四十得自稱老夫,手里要拄個棍子。金老漢確實年紀不小,得相當于現在人八十歲,失去了勞動能力。

 爺倆和鄭屠的關系也沒那么糟糕,并不是鄭屠戶強搶民女,不是見到金翠蓮就組織手下搶進自己家。他也是保媒下聘,按正規程序走的。按照金翠蓮的話講是強媒硬聘,這一節咱先放一放。但最后金家父女還是答應了。只不過金翠蓮給鄭屠做的是妾,養在外宅。不是娶進鄭家做老婆。

 初期金翠蓮和鄭屠過的不錯,她倆之間并沒有什么矛盾。是后來鄭屠老婆不干了,出面把金翠蓮趕跑。這期間鄭屠站在了自己老婆一邊,叛變了。按理講鄭家大娘子趕走金翠蓮這也就完事了,但中間鬧出了經濟糾紛,老鄭家要追回開始下聘禮的三千貫錢。而且追要這筆錢的不是鄭屠戶而是鄭家大娘子。然后金翠蓮說當初就沒見過這三千貫。

 這事放到現在是不是很好理解?老公在外面包小三,被老婆知道,一查起來,老公這里還有一部分錢對不上帳。這錢是男人自己花天酒地撒出去了還是給小三了、還是給小三買房子用了、還是和小三一起玩給花了......說不清。鄭屠實際上做了一個正常男人最正常的選擇,事情敗露,回歸家庭、出賣情人,把破爛事,包括錢都推在了金翠蓮身上,于是鄭家大娘子去找金翠蓮逼債,然后鄭屠翻臉,為了家庭合睦,和老婆一伙。

 被魯智深救出來以后,金家爺倆跑到了代州。到了代州以后,爺倆干什么了呢?復制在渭州的經歷,讓人保媒,給趙員外做了外宅。還是保媒下聘,給有錢人包養起來當小妾。金翠蓮和鄭屠、趙員外的關系是一模一樣的,走的流程也是一模一樣的。好處是趙家的娘子沒來找麻煩。

趙家娘子壓事,說到這,鄭家娘子有沒有把自己老公?作?死的嫌疑?

 魯智深先放金家父女走,自己去打死了鄭屠,然后逃亡。他們三個逃跑的時間只差大半天。等魯智深逃到代州又遇見金家父女的時候,金翠蓮早就和趙員外過到一起了,可見其下手之迅捷。肯定是熟悉這套買賣,也肯定是在逃跑的路上就計算好了。到代州立即挑有錢人下手。

 作者兩次直接描寫金翠蓮,主要特點就是:風流。金翠蓮很漂亮、很有風韻,是那種特招風的美麗女子。在酒樓賣唱的時候,雖然很落魄,但也掩飾不住。等魯智深在代州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富家太太形象,穿著綾羅綢緞,戴著各種華麗首飾,按我們東北話講:老金家那小媳婦兒,這把可掏上了......

 金翠蓮到代州立即找了趙員外做外宅,那咱們上面擱置到那個問題,就是她說鄭屠說強媒硬保就很不可信了。頂天是她半推半就、矜持一下。當初矜持,過后說自己是不愿意。

 金翠蓮的工作性質是典型的職業小三。而且是父女協作。她說自己是給有錢人做妾,但她這不算妾,因為妾得娶回家里。她這種養在外面的,只是一種臨時性的交易。

 金老漢帶魯智深回家,見到金翠蓮,仨人正在聊天,這時外面吵了起來,趙員外帶著幾十伙計過來打架。因為趙員外聽說金老漢往家里領其他的男人了。這里面的信息含量就大了,趙員外為什么這么緊張?對不對?能給你當情人也就能給別人當情人。金翠蓮是有前科,還是在當地趙員外就有競爭對手?還是她這工作性質就允許服務多個客戶?

 站在古人、道德家的觀點上,站在餓死是小失節是大的基礎上,金翠蓮肯定是壞女人。古典文學也是按照當時的標準去衡量。尤其是水滸傳的作者,他對女人很明顯充滿了敵視,更不可能設計出一個好女人。

水滸傳作者自己的初衷,金翠蓮是個不好的女人。

但是站在現在人的觀點就會有分歧:首先,得保證人活下去。這是天理。最大的人權說生存權嘛。

 金翠蓮是個女子,在古代還要裹小腳,她沒有勞動能力。她爹年紀大了,也沒有勞動能力。她倆怎么才能活下去?如果誰站出來喊:金老漢為什么不年輕的時候多干活,多賺錢,積攢下家業......這就喪盡天良了。窮人,社會最底層的人,想靠干活勞動發家致富,可能嗎?你多干的活,多種的莊稼,都被人家收走了。不管你創造了多少財富,人家留給你的,只能是勉強維持活下去。

 有的人鼓動別人辛勤勞動,他準備收割。或者他也是窮人,但就樂意站在主子的立場上說話:你為什么不為社會做貢獻?你為什么不多干活。他都明知道咋回事,自己也窮,但他就樂意說這話。這些人就叫喪盡天良。

 金老漢作為底層窮人,不只是他自己,他祖祖輩輩干活,也不帶發家的。窮人沒辦法,你攢點錢,一波物價上漲就給你抽走了。來一波拿刀槍的就給你沒收了。

 金家父女如果想活下去,實際上除了給人家做外宅以外,沒有任何路可以走。要么餓死街頭,要么給人家做外宅,只能二選一。她想活下去,有錯嗎?沒錯。就算金翠蓮想當貞潔烈女,不給人家做外宅,自己過。以她的年紀外貌和金老漢,出去就得被強盜搶跑了,搞不好還得落到乞丐瘋子手里,還是那么回事。

 找個老實人過日子?武大郎啥下場沒見到嘛?底層小老百姓娶個漂亮媳婦,日子能過消停?不可能的。潘金蓮害人害己,金翠蓮追求的是雙贏。她和有錢有勢的人搭伙,自己豐衣足食,男方也有自保和保護她的能力。當然,鄭屠戶輸了。

 魯智深打死鄭屠以后被官府通緝,他在代州城門看見捉拿自己的告示。這時候,金老漢在后面一把抓住他,趕緊帶回了家。并介紹給趙員外,供養起來。最后把魯智深送到了五臺山。

魯智深是逃犯,金老漢是知道的。但他依然冒著被連帶罪責的風險,主動幫助、掩護了魯智深。

在家里,金翠蓮也沒擔心被連累,和魯智深很親近。

在這點上,金家父女還是守住了底線:良心。

 金老漢其實完全可以假裝沒看見魯智深,自己躲開這是非官司。因為他是在魯智深背后。但他沒這么干。知恩圖報、幫助救過自己的人,看著天經地義,實際上很多人做不到。不論是在水滸傳里還是在咱們的現實生活里。金翠蓮由于工作的定位,她不可能跟魯智深做兩口子,她只能找有錢人。但她對魯智深,感恩的心還是足夠,這就可以了。

 金翠蓮肯定算不上貞潔烈女,金老漢也算不上忠臣烈士,但作為最底層的老百姓,沒有任何依仗,爺倆在生活上的選擇只能說是:正常、可以理解。沒辦法的事。在情義方面,對待朋友、恩人方面,金家爺倆做的很不錯。力量不大,但人家也是盡全力了。也是冒著犯罪的風險去幫恩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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