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公眾號：阿甘新觀察
相傳張(zhang)氏先(xian)祖(zu)明洪武年間從江西過籍湖北羅田，在(zai)羅田繁(fan)衍至第四代，一支再(zai)遷至灄源，并就此(ci)落籍。張(zhang)姓大塆兩百多(duo)戶，沒有一戶別姓，民風(feng)敦厚，耕讀傳家。
塆(wan)(wan)子(zi)(zi)背山(shan)而建，坐(zuo)東朝(chao)西。塆(wan)(wan)門前(qian)四口(kou)池(chi)塘(tang)，一字排開(kai)。房屋比肩接踵，塆(wan)(wan)中三條(tiao)深(shen)(shen)深(shen)(shen)的巷子(zi)(zi)，從(cong)門前(qian)直通塆(wan)(wan)后，穿過城(cheng)墻(qiang)，就(jiu)是(shi)后山(shan)。
一、七修族譜恰其時
張氏族譜創修(xiu)(xiu)于1751年。自創修(xiu)(xiu)算起，張氏族譜歷史上經歷了七(qi)次(ci)訂修(xiu)(xiu)。
創修族譜，乾隆十(shi)六年(nian)（1751年(nian)）；
次(ci)修族(zu)譜(pu)，乾隆四十九(jiu)年（1784年）；
三修族譜，嘉慶十五(wu)年(nian)（1810年(nian)）；
四修族(zu)譜，道(dao)光十五(wu)年（1835年）；
五修族譜，同(tong)治四年（1865年）；
六(liu)修族(zu)譜，光緒二十(shi)三(san)年(nian)（1897年(nian)）；
七修(xiu)族(zu)譜(pu)，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
前面六次(ci)修譜(pu)間(jian)(jian)隔(ge)依次(ci)為33年(nian)、26年(nian)、25年(nian)、30年(nian)、32年(nian)，修譜(pu)平均間(jian)(jian)隔(ge)29年(nian)，略長于一代人。而第七次(ci)修譜(pu)間(jian)(jian)隔(ge)長達(da)50年(nian)。
那是中國社會發生劇變的時期，“奄奄世紀，歷(li)半百年，先人(ren)玉蝶付于瓦(wa)碎(sui)。時值(zhi)兵災(zai)，村中房屋(wu)祠宇，燒毀過半。”抗(kang)戰八年，山河破碎(sui)，終得慘勝，人(ren)心思安，本(ben)族鄉紳張(zhang)開原、張(zhang)澤棠(tang)總理的第七次修譜，恰逢其時也。
張(zhang)開原，字四(si)維，號惠泉，生于1890年10月。湖(hu)北法政專科畢(bi)業，志在煙霞，遺棄功名，在鄉行(xing)醫，著(zhu)文寫(xie)詩。卒于1949年2月。
張澤棠，字潤(run)之，號伯夷，生于1898年11月。行伍出身，官至國軍(jun)營長，1945年日本投降(jiang)后因病去職，翌(yi)年冬(dong)當選縣參議員。1949年離鄉，之后不詳。
時隔(ge)50年，再(zai)修(xiu)工(gong)程浩繁，具名登記在冊的(de)參(can)與者就達62人(ren)，包括總(zong)理2人(ren)，監修(xiu)兼校對3人(ren)，編輯(ji)兼采訪(fang)18人(ren)，佐理39人(ren)。
族(zu)譜修畢(bi)，付梓(zi)成譜，共計23卷。關(guan)于族(zu)譜如(ru)何保管，有如(ru)下規定：
譜者(zhe)，譜我張氏族也。凡氏我張者(zhe)，無論嫡庶，人(ren)人(ren)有披閱之權(quan)利，家(jia)家(jia)有保存(cun)之義(yi)務。然(ran)東西三分(fen)，支(zhi)分(fen)派分(fen)，瓜瓞綿(mian)綿(mian)，支(zhi)更分(fen)支(zhi)，派更別派，而譜僅(jin)二十四套，何(he)能同時人(ren)人(ren)家(jia)家(jia)之權(quan)利義(yi)務并行耶？議決各房梓譜，遞次輪存(cun)，隨時借用，一(yi)人(ren)一(yi)家(jia)不得(de)權(quan)利義(yi)務擅盡焉。
每房一套譜，由各房長房保管，隨譜分發的還有修譜主事人合影六張。
二、毀于一炬破四舊
譜(pu)修畢不久，國共對(dui)決，政權易主。轉眼到了1966年，“破四(si)舊”運動(dong)席卷(juan)全國，張氏族譜(pu)終(zhong)被人記起。
大隊召開破(po)四(si)舊(jiu)(jiu)大會(hui)，領導(dao)講(jiang)話說，現在全世界(jie)只有兩個姓(xing)(xing)，一(yi)個姓(xing)(xing)社，一(yi)個姓(xing)(xing)資，沒有其他姓(xing)(xing)，族譜是封建社會(hui)腐朽落后的東西，在新時代(dai)理當破(po)除(chu)。會(hui)上將族譜定為(wei)“四(si)舊(jiu)(jiu)”，決定統一(yi)收繳(jiao)，集中銷毀。
畢竟19年過去，去哪(na)里找塵(chen)封多年的(de)老(lao)譜？
毀譜(pu)等于(yu)滅祖(zu)，傷天(tian)害(hai)理，可“破四舊(jiu)”是政治(zhi)運動，又無法抵抗，咋(za)辦(ban)？普通人能做的，只有自求多福(fu)，讓麻煩離開自己遠遠的。最后，收繳族譜(pu)被(bei)當(dang)做政治(zhi)任務，落到(dao)張澤(ze)玉(yu)（1911年——1991年）頭(tou)上。澤(ze)玉(yu)是七修族譜(pu)的編(bian)輯(ji)兼采訪人之一(yi)，接到(dao)任務那天(tian)晚(wan)上，想必度過了(le)一(yi)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tian)(tian)(tian)一早他就出(chu)門，一天(tian)(tian)(tian)都沒有回(hui)家吃飯。妻子在家心急如焚，不停念叨丈(zhang)夫會去了哪里，又不敢(gan)(gan)叫人出(chu)去找。她最(zui)擔心澤玉(yu)想(xiang)不開，作(zuo)出(chu)絕(jue)望之(zhi)舉。謝天(tian)(tian)(tian)謝地(di)，天(tian)(tian)(tian)黑燈亮之(zhi)際，澤玉(yu)回(hui)來了。進門解釋說(shuo)去通知各家將(jiang)族譜(pu)送到(dao)大隊，別的沒多說(shuo)，一家人也(ye)沒敢(gan)(gan)多問。
破四(si)舊(jiu)現場就在塆(wan)子北頭塘外，去西河路邊的稻場上。公社(she)干部一(yi)聲(sheng)令下(xia)，堆積如山(shan)的＂四(si)舊(jiu)＂物品被付之一(yi)炬，濃(nong)煙(yan)滾滾，延(yan)(yan)燒不息(xi)。張(zhang)氏(shi)家族始自清河世系，穿越三溪(xi)世系、義水世系，延(yan)(yan)至東西世系的族譜，就此失傳。
三、絕處逢生顯身手
及至1990年代，奇(qi)跡(ji)出現：五房(fang)張(zhang)克繼（生于1939年）手上竟(jing)然保存著全(quan)套23卷(juan)張(zhang)氏族譜！
據克繼介紹，他(ta)家(jia)這一支系五(wu)(wu)房長房，1947年(nian)修(xiu)譜(pu)(pu)，其(qi)父張澤法（1900年(nian)——1969年(nian)）依族規(gui)先例，接(jie)收(shou)保管了五(wu)(wu)房梓譜(pu)(pu)。自那之后，五(wu)(wu)房這套(tao)譜(pu)(pu)一直存放在(zai)他(ta)家(jia)。每(mei)年(nian)夏(xia)天，都要開箱盤譜(pu)(pu)曬一曬，防止蛀(zhu)蟲蛀(zhu)譜(pu)(pu)。最先知(zhi)道他(ta)手上有(you)套(tao)譜(pu)(pu)的(de)，是(shi)一位鄰居，因為有(you)次曬譜(pu)(pu)被他(ta)碰見。
后(hou)來，鄰(lin)居(ju)有位(wei)叔(shu)叔(shu)多年前犧牲，按國家政策有筆撫恤金發(fa)給(gei)烈士后(hou)人，鄰(lin)居(ju)兄弟倆(lia)為誰過(guo)繼(ji)給(gei)叔(shu)叔(shu)，從而有權領取這筆撫恤金發(fa)生爭執(zhi)。雙方(fang)各不相讓(rang)，可誰也拿不出過(guo)硬(ying)的證據。鄰(lin)居(ju)想起克繼(ji)手上有譜(pu)，就過(guo)來查(cha)閱(yue)，果然譜(pu)上對過(guo)繼(ji)一事(shi)有清(qing)晰記載，兄弟紛爭因此(ci)化解。
問(wen)題(ti)在(zai)于，五房(fang)這套(tao)譜(pu)怎樣成(cheng)為1966年破四舊運(yun)動(dong)的漏網之魚？
考(kao)慮到(dao)1949年后政治高壓不斷，五房(fang)梓(zi)譜自1947年接(jie)(jie)收后，應一(yi)直(zhi)由(you)澤(ze)法親手保管，直(zhi)到(dao)他1969年去世，之后由(you)其子克(ke)繼接(jie)(jie)手保管。
澤法、澤玉是親歷破四舊的當事人(ren)，均已去(qu)世多年。目(mu)前還沒(mei)有證據顯(xian)示當事人(ren)生前曾對外講述過(guo)，當年圍繞五(wu)房(fang)這(zhe)套譜到底發生過(guo)怎樣的故事，后(hou)人(ren)只能合理推(tui)測。
兩(liang)位當(dang)事人是五房宗兄弟，年(nian)齡相(xiang)差11歲(sui)，按常理推(tui)斷：澤(ze)玉(yu)當(dang)年(nian)應(ying)該(gai)知(zhi)道五房那套譜保管在澤(ze)法(fa)(fa)手上；澤(ze)玉(yu)很(hen)可能(neng)找(zhao)了(le)(le)澤(ze)法(fa)(fa)，即兩(liang)人應(ying)該(gai)見(jian)了(le)(le)面(mian)；澤(ze)玉(yu)應(ying)該(gai)將大隊繳譜毀譜的決定告(gao)訴(su)了(le)(le)澤(ze)法(fa)(fa)。
至于兩人見面后還談了(le)啥，有(you)(you)沒有(you)(you)商量下一步該怎(zen)么辦，現(xian)在不(bu)得而知。但有(you)(you)一點(dian)很清楚，如果他倆(lia)任何(he)一位(wei)缺少哪怕一點(dian)點(dian)擔當或智慧，都不(bu)太可能出現(xian)后來的奇跡。
張氏(shi)族譜能幸存(cun)于世(shi)，首(shou)歸澤法之勇，也得澤玉之智。
四、樂極生悲一場夢
1990年代中期，各地修譜(pu)漸熱(re)，張氏族(zu)譜(pu)幸存于世的喜(xi)訊(xun)，更讓族(zu)人興奮不已，族(zu)中有熱(re)心人士(shi)提議再修族(zu)譜(pu)，應者之多不難(nan)想(xiang)象(xiang)，修譜(pu)倡(chang)議旋即(ji)付諸行動。
在(zai)村委會(hui)干部陪同下，修(xiu)(xiu)譜(pu)主(zhu)事人(ren)(ren)找到克繼(ji)，提出借(jie)閱(yue)其手(shou)中老譜(pu)，并(bing)承諾一旦新譜(pu)修(xiu)(xiu)成，老譜(pu)完(wan)璧歸趙。克繼(ji)坦陳，當(dang)初自家(jia)(jia)兩代人(ren)(ren)冒險藏譜(pu)，本(ben)就是(shi)為宗族(zu)而非(fei)一家(jia)(jia)私(si)利，親戚三代，宗族(zu)萬年，族(zu)譜(pu)再(zai)修(xiu)(xiu)總是(shi)好事。于是(shi)，君子之約當(dang)即達(da)成，23卷族(zu)譜(pu)完(wan)整(zheng)移交，修(xiu)(xiu)譜(pu)行動似(si)乎(hu)有了不錯(cuo)的開局。
俗(su)話(hua)說(shuo)，好的開頭(tou)等(deng)于(yu)成功的一(yi)半。這話(hua)也(ye)預示，僅有好的開頭(tou)還不足(zu)以成功。
組(zu)織一(yi)場間(jian)隔50年的(de)(de)修(xiu)譜(pu)，是一(yi)項復(fu)雜的(de)(de)系統(tong)工程，人員、組(zu)織與(yu)經費，缺一(yi)不可。與(yu)1947年相(xiang)比，1990年代(dai)中(zhong)期各方面準(zhun)備(bei)明顯(xian)不足，修(xiu)譜(pu)難度(du)之大是必然的(de)(de)。
客觀地講(jiang)，這是(shi)一次勉為(wei)其難的修譜。
勉為其難的(de)(de)代價，無可(ke)挽回——那(nei)套修于民國36年，幸運(yun)躲過政治(zhi)運(yun)動碾壓的(de)(de)張(zhang)氏(shi)族譜(pu)，竟在這次(ci)修譜(pu)中離奇丟失。嗚(wu)呼！哀哉！
奇跡會再(zai)有嗎(ma)？恐怕難！
春節返鄉采訪整理。
2019年3月完成初稿。
【圖片(pian)說明】1990年代中期塆里修譜(pu)時，我已在外地工作，得知后托人復印了部分，保存至(zhi)今。如今老譜(pu)丟失，復印件也成為稀缺之(zhi)物(wu)。本文(wen)所有圖片(pian)均來自老譜(pu)復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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