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漱玉詞
涼夜沉沉花漏凍。欹枕無眠,漸聽荒雞動。此際閑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
憶共錦衾無半縫。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往事迢迢徒入夢,銀箏斷續連珠弄。
-----王士禎
這首《蝶戀花》題目叫“和漱玉詞”,《漱玉集》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詞集,所以王士禛這首詞乃是對李清照詞的隔代遙和,其實也就是借此為題,以女子口吻作詞,代她抒發獨處無郎的寂寞和對往事的美好回憶。這樣的題材,在李清照寫來,常有著親切的生活感受甚至切膚之痛,而在王士禛,就只能是設身處地地假想和模擬了。
今存李清照詞中有兩首《蝶戀花》,其中一首是這樣的:“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對照王士禛的和詞,詞牌同、韻腳同,題旨亦同,顯然就是與李清照這一首唱和,而且是一種相當嚴格的唱和。
在春氣開始萌動的深夜,一個獨處閨中的女子,苦苦地思念著不在身邊的愛人,回想著昔日兩人詩酒與共的快樂時光,淚水打濕了脂粉,頭上的鳳釵也因在枕上輾轉反側而弄壞,滿腹的愁思使她根本無法入睡,只有一盞孤燈陪伴著她,直到半夜她還不時起身來剪弄燈花。李清照這首《蝶戀花》的意境大致如此。作者把春天的氣息渲染得很濃,“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更是寫景和寫人雙關,在這個萬物昭蘇的春天,又是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子,孤獨對她來說是多么可怕,多么殘酷!當我們讀到“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的結句,從作者揭示的細節更深地探知人物的內心時,怎能不對她產生深深的同情?
應該說王士禛這首“和漱玉詞”的《蝶戀花》在題旨、意境、感情傾向等基本方面,與李清照原作并無多大差異,不同的主要是所選用的意象和細節,然而這正是詩詞作家在常見題材上能否出新和獨創的關鍵,也正是王士禛用心和下工夫的地方。
李、王二詞所寫的情事都發生在春天,但李詞渲染的是春暖花開,女子春心萌動,王詞卻強調早春的寒冷,一開始就是“涼夜沉沉花漏凍”,春夜之寒竟至于把滴水記時的雕花漏壺都凍住了,此時此刻她當然更需要愛人的溫暖和呵護。
二詞所寫又都是深夜,女主人公都因獨宿無法入睡而痛苦,這又是相同的。但刻畫這痛苦的具體細節,二詞卻有很大不同。李詞所寫已如上述,王詞的描畫換了角度。它寫這女子“欹枕無眠,漸覺荒雞動”,這是說她已在靜夜中苦熬了半宿,其間她經常豎起耳朵捕捉外界的聲響,以至于遠遠的荒雞一啼,她就聽到了。“荒雞”,不按時辰啼叫的雞。接下去便寫女子的心思和感覺:“此際閑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這樣需要愛人撫慰的時刻,你偏偏不在,只有月光透過窗縫照著孤單的我,豈不令人更感到春寒料峭!語氣嬌中含怨,而透露出強烈的渴念之情。
王詞的下片主要是回憶,與李詞的難忘“酒意詩情”不同,它懷念的是“憶共錦衾無半縫”,即同床共枕之樂。“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也是對往日生活情態的回憶。古來相傳,鳳凰品性高潔,非桐樹不棲,非桐花不食,用桐花和棲止于桐樹的鳳凰比喻愛人和自己,既喻二人的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也說明這種感情的高尚純潔。這一連串的回憶,使詞更富詩意,更為優美,成為王詞最具獨創性的段落。
然后是一個轉折:“往事迢迢徒入夢。”這是對李詞“獨抱濃愁無好夢”的回應——“無好夢”固然可悲,就是做個好夢,不也是徒然嗎?歸根到底,總是春夜悠長,孤處無眠而已。所以,王詞、李詞最后是殊途同歸,一個是“夜闌猶剪燈花弄”,一個是“銀箏斷絕連珠弄”。據說《連珠弄》是一種樂曲的名字。“斷絕”,有的版本作“斷續”。如果按前者解釋,是女子不再在銀箏上彈奏樂曲;如果按后者解釋,則是她在斷續地彈奏著樂曲。兩種解釋很不相同,好在無論彈與不彈,都不妨理解為是這位女子心情不好的表現,與全詞意義無根本矛盾。
前人評王士禛此詞為“深于梁、陳”(譚獻《篋中詞》),意思是說它有宮體詩的味道,是一首“艷詞”。從王詞所提供的種種意象、細節來看,其女主人公確與李清照詞中那位念念不忘“酒意詩情”的女子有所不同。但王詞所寫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僅從詞面還難以斷定,對此就不必深究和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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