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廷式
即事
劫火何曾燎一塵?側身人海又翻新。閑拈寸硯磨礱世,醉折繁花點勘春。聞柝夜,警雞晨,重重宿霧鎖重閨。堆盤買得迎年菜,但喜紅椒一味辛。
這首小詞寫歲暮即事,獨抒性靈,于清新流暢之中糅進絲絲凄楚,縷縷憂思,韻味別致,機杼獨出。原作兩首,此為第一首。
首二句點出大背景和具體節令。看是輕輕帶出,全不費功夫,實則它是深味全詞的關鍵。劫火,佛教語,本指世界毀滅性的大火,后常用以稱亂世災難之火或戰火。這里當指光緒二十年(1894)的甲午中日戰爭。一塵,道家語,即一世。從表面上看,作者仿佛是在說,戰火的燃燒并不曾毀滅這個世界,躋身在人海之中,看到人們依舊在迎接新年。實質上這兩句是至為沉痛的:戰火雖息猶熱,國恥烙在心坎之上,世人們竟然驚悸未定,就又投入昏昏噩噩、醉生夢死的表面鬧熱之中;整個朝廷依然故舊,昏瞆、懵懂,得過且過。所有這一切,怎不令人傷心慘目!“翻新”,只是表面現象,不過是辭舊迎新的節令上的變化,而國事政事仍舊,使人看不到生機。“閑拈寸硯磨礱世,醉折繁花點勘春”兩句,作者將自己寫得十分瀟灑,似乎超然于物外,于閑散中自得其樂。細細品味,不對了。一個懷著滿腔濟世報國之志的知識分子,又被誤國的當權者排擠出政治舞臺,他如何能甘于賦閑沉默,去拈筆漫作、看花賞春呢?這分明是一種苦澀的自嘲,一種無可奈何的表面曠達!就中隱藏著的是憤懣、牢騷和報國無門的痛苦、焦灼。整個上片反言以顯正,筆調極為特殊。作者表面上在津津樂道,仿佛很平靜,內心卻騷動不安,痛苦不堪。他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心底里卻在暗暗抽泣,只是顧左右以言他,不愿觸到內心的痛處。這種寫法值得我們加以特別的注意。“閑拈”句本于韓愈《答呂醫山人書》中的“以吾子自山出,有樸茂之厚意,恐未磨礱以世事”。磨礱,磨煉之義,這里指磨墨于硯,借以修身養性,同時有研究世情和以著述消遣時日之意。
下片的前三句明點出當時戰爭隨時可能再爆發的情況,寫出了作者的警醒及人們的驚悚心理,在表面上渲染鬧熱中雜入了棒喝似的危機感。柝,軍營夜巡時所敲擊的木梆。“警雞晨”,謂聞雞鳴而驚起,用祖逖、劉琨“聞雞起舞”之典,取及時奮發之意,透露出作者的閑而忘憂乃是表面上的、無可奈何的,其骨子里則清醒備至,十分警覺。重闉,城曲的重門,指京城的內城和外城。大霧彌天,風雨如磐,氣氛緊張而又壓抑。結尾二句偶出鶻突,筆調靈轉,抽筆去寫綠的菜蔬,紅的辣椒。一方面與首二句相照應,寫歲暮風情;另一方面又不無以紅椒自況之意。他的熱血充溢、愛憎分明,一片赤膽忠心;更有性格上的剛正骨鯁,直言不諱。江西人愛吃辣椒,文廷式的性格不是也頗有點紅辣椒的特點嗎!
陳銳《裛碧齋詞話》評文廷式詞曰:“文道希詞,有稼軒、龍川之遺風,惟其斂才就范,故無流弊。”所謂“斂才就范”,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無可奈何和內斂外收,亦即內心流淚,外表閑適,這使得他的詞顯得厚重深沉,意象豐富,也就是所謂“無流弊”了。文廷式自己曾說:“寫其胸臆,則率爾而作”(《云起軒詞》自序)。斂率,即真。這首抒寫性靈的小詞貴于真率,能于小中見大,淺中含深,平中出奇。你看他那大哀無淚,痛定自持的背后,凄愴感何其深厚!這就是此令詞之所以感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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