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錢季重
《鷓鴣天·落魄天南意未降》
落魄天南意未降,倦游何處覔歸艭。幾時載酒攜紅袖,終日焚香坐碧幢。尋杜若,采蘭茳,清愁怕見影雙雙。才能吹得燈兒黑,明月無言又到窗。
孤獨是一種深刻的精神危機,也是人類的一種“根本煩惱”。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有孤獨感。渾渾噩噩者不知孤獨為何物,醉生夢死者不愿正視其孤獨,而哲人,騷人,先覺者幾乎都有過孤獨的體驗。從行吟澤畔的屈子到荷戟徬徨的魯迅,從滄然涕下的陳子昂到拍遍欄桿的辛稼軒,無一例外。為了排遣孤獨,釋放苦悶,就要喝酒、做夢、訴說,這樣就有了許多浸淫著人類所共有的孤獨意緒的詞章。這首《鷓鴣天》寫的也就是這么一種擺不脫,丟不開,放不下的孤獨感,詞人將孤獨當作一杯釅釅的茶,在濃濃的苦澀中獨自品味著凄涼的人生。
“落魄天南意未降,倦游何處尋歸。”詞人漂泊南國,潦倒窮愁,所謂“落魄”者,正是個不得意也。或是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或是因“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唐王勃《滕王閣序》)或是因官卑職微,為斗米而折腰,或是因居人檐下,求升水而存活。但雖是落魄,意氣尚未消盡。豈止未消,直是未降。此句一抑一揚,寫出個落魄且英雄,胸膽尚開張之意。但豪氣雖不減,落魄卻是事實。對于富有個性,感受敏銳的詞人來說,不得意尚可,不得志則更難接受,中國歷代文人的最高理想是功成身退,如今眼見得功業難成,就只有歸鄉退隱之路了。看慣了夕陽古道、西風瘦馬,看慣了擾擾官場,攘攘人生,詞人終于抬起疲倦而酸楚的淚眼,開始尋找歸家的路,回鄉的舟了。但“何處”二字一轉,疲倦中添進了迷惘,“尋覓”而不知在“何處”,又是個不得意。當然這“歸不得”中自有許多難言之隱痛,而意未降,氣不平,當是一條重要原因。歸家不得,唯有悵望江海;身在天南,心卻可以神游滄州。“幾時載酒攜紅袖”,寫詩人想象中的自在生活。李白《江上吟》曾寫道:“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描繪了一幅湖海散人的清曠生活圖。但“幾時”一轉,又表明是為可望而不可即之景。而回到現實,仍是心在滄州,身落無南。希望是多姿多采的,現實卻是單調苦悶的:“終日焚香坐碧幢。”一縷沉香,一縷鄉情,終日長坐,形如枯槁。寫盡單調平庸、冷落無味之狀。
上片寫落魄潦倒,只身天南,已富有孤獨之嘆,下片則全力寫孤獨之感。“尋杜若,采蘭茳,清愁怕見影雙雙,才能吹得燈兒滅,明月無言又到窗。”這幾句寫孤獨“欺人太甚”,句句緊逼,描寫了一種無可排遣,無可逃避,無往不在,無時不在的孤獨。“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屈原《九歌·湘夫人》)“尋杜若,采蘭茳”,本為寄托相思,聊慰寂寥之懷,但又怕涉江采芳時,臨水對影,反照出孤獨情懷。“怕”字寫詞人嘗盡孤獨滋味,觸處生愁,預為防范的微妙心理,十分凝煉。既然出外“怕見影雙雙”就只好依舊焚香獨坐了。長日如年,情何以堪,夕陽西照,形影相吊,守著碧幢,“獨自怎生得黑”。白日寂寞,有著挨不過的孤獨,等到夜幕降臨,上了燈兒,又照出幽長而孤獨的影子,孤獨正是如影隨身,無計可消除,“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無可奈何之際,只有吹滅燈兒,送去影子。誰知燈影才離,月影又來,從窗隙中進來的月光又照出一個更加清幽,更加孤獨的影子。王安石寫花影有“剛被太陽收拾去,卻叫明月送將來”之句,這首詞結尾兩句與此構思相似,而意境迥異,表達也更為含蓄。
這首詞所寫雖是前人涉筆較多的題材,但作者摹影傳神,寫得“熟”而不“爛”,耐人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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