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覽前賢所論,張志和《漁歌子》之藝術成就和詞史地位,歷歷在目。概括起來,內容大致有二:一為總論;二是細論。細論又可析為兩端:一側重內容,一側重格調。
總論則稱《漁歌子》乃古今楷模。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云:“古今詩人,以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或只一篇,雖其余別有好詩,不專在此,然傳播于后世,膾炙于人口者,終不出此矣,豈在多哉?如……‘西塞山前白鷺飛(下略)’,此玄真子也。”劉熙載《藝概》卷四云:“張志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一闋,風流千古。東坡嘗以其成句用入《鷓鴣天》,又用于《浣溪沙》,然其所足成之句,猶未若原詞之妙通造化也。”楊希閔《詞軌》卷一引陳懿叔語云:“唐代獨絕之詞,為北宋所未有。”陳廷焯《詞壇叢話》則宣言:“有唐一代,太白、子同,千古綱領。”
細論言內容則稱有“風人之旨”。葉夢得《巖下放言》卷上云:“前輩風流略盡,念之慨然。小棲谷隱,要不可無方外之士時相周旋。余非魯公,固不能致志和,然亦安得一似之者而與游也。”樓鑰《攻媿集》卷七十八《跋李晉明所藏東坡書漁父詞》云:“元真子先生為魯公客,后又為坡、谷所稱,至隱括其詩篇,大書之,其與屈靈均答問于江濱者何異耶?”黃升《花庵詞選》卷一云:“極能道漁家之事。”辛元房《唐才子傳》卷三云:“自撰《漁歌》,便復畫之,興趣高遠,人不能及。”先著《詞潔》發凡云:“唐人之作,有可指為詞者,有不可執為詞者,若張志和之《漁歌子》仍是風人之別體,后人因其制,以加之名耳。夫詞之托始,未嘗不如此。”劉熙載《藝概》卷四云:“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張志和《漁歌子》,兩家一憂一樂,歸趣難名。或靈均《思美人》、《哀郢》,莊子‘濠上’近之耳。”張德瀛《詞徵》卷一云:“詞有與風詩意義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巨制,多寓微旨。如李太白‘漢家陵闕’,《兔爰》傷時也。張子同‘西塞山前’,《考槃》樂志也。”陳廷焯《云韶集》卷一云:“此中有真樂,難與俗人言也。”俞陛云《唐宋詞選釋》云:“自來高潔之士,每托志漁翁,訪尚父于磻溪,諷靈均于湘浦,沿及后賢,見于載籍夥矣。而軒冕之士,能身在江湖者,實無幾人。志和固手把釣竿者,而詞言‘西塞’、‘巴陵’、‘松江’、‘霅溪’、‘釣臺’,地兼楚越,非一舟能達,則詞亦托想之語,初非躬歷。①然觀其每首結句,君子固窮,達人知命,襟懷之超逸可知。‘桃花流水’句,尤世所傳誦。”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云:“張志和……這種愛自由愛自然的人生觀,反映到文學上,正與王維、孟浩然們所代表的自然詩派相合,因此在漁父詞里充分地表現出他的瀟灑出塵的人格,和那種恬淡閑雅的作風。”夏承燾《中唐時代的文人詞》一文也認為這首詞“實際上是描寫士大夫愛自然、愛閑適、愛自由的心情。……也是對仕途不滿的一種表示”②。
言格調則稱有“逸思遠韻”。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十云:“張志和……書跡狂逸。自為漁歌,便畫之,甚有逸思。”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九載鮑慎由《夷白堂小集》引黃庭堅語云:“張志和《漁父詞》雅有遠韻。”黃蘇《蓼園詞評》云:“數句只寫漁家之自樂其樂,無風波之患,對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隱躍言外,蘊含不露,筆墨入化,超然塵埃之外。”張德瀛《詞徵》卷五云:“張子同詞,逍遙容與。”吳瑞榮《唐詩箋要》后集卷八附詞云:“作者浮家泛宅,品格最高,宜其葉屬瀟灑乃爾。”
這些觀點,無疑都是正確的。如果立一主腦將這些觀點統轄起來,則是《漁歌子》超越現實的理想主義。儒家高懸的社會理想本來就不容易實現,艱難困窘的人生境況每使人萌生遁世之心,道家崇尚自然、委任運化、全性葆真、逍遙自在的人格理想和真樸、自然、渾成、虛靜、沖淡、廣大的審美高境,則時時引誘人們掙脫現實羈絆、憧憬世外桃源,而江南青山碧水的怡人景色、豐富充裕的生活資源、源遠流長的隱逸傳統,更為眾多失意落魄的人們提供了堅實而又迷人的遺世獨立的生存環境和生活保障,理想主義于是裊裊蒸騰,氤氳其間。換言之,《漁歌子》便是上述數方面因素的激蕩、交匯的結果。“藝術家根據他的觀念把事物加以改變而再現出來,事物就從現實的變為理想的。”③筆者以為,張志和的這組《漁歌子》,之所以能獲得歷代詞家的交口稱贊,就在于它寫出了士大夫階層的人格理想和審美追求。這是《漁歌子》所取得的最高成就。
筆者以為,《漁歌子》所取得的主要成就,古人已基本論及。惟古人論文藝,喜遺貌取神,缺少具體分析,不能反映其中的邏輯性和層次性。故這里擬補充一二。
首先,《漁歌子》描繪的是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甚至豐衣足食的生存環境。春天,西塞山前白鷺飛翔,山下是桃花流水,斜風細雨正好滋潤勞碌的面龐;夏天,垂釣霅溪灣里,目賞江上苕花,懷納浦邊涼風;秋天,楓葉簌簌,荻花茫茫,徜徉青草湖中,直到月華如水;有了這些美好,冬天就算不得什么了。再來看衣食住行等生活資源。飲食有鱖魚、螃蟹、菰飯、莼羹,穿戴有箬笠、蓑衣、褐裘、荷衣,棲息有漁舟,出行有蚱蜢舟,漁獵資源和用具則有霅溪灣、釣魚臺、漁舟、釣子車、掘頭船。寂寞?孤獨?朋友就在不遠處居住,只要愿意,就去打個牙祭:“松江蟹舍主人歡,菰飯莼羹亦共餐。”試問,還有比這樣的生活更完美無缺的嗎!
其次,《漁歌子》所描繪的秀麗、淡雅而又生動的江南山水,有水墨畫一般的意境美。關于這一點,吳調公先生曾做過詳細分析,筆者愿借用吳先生的話來做小結。“詞人兼畫家的張志和……把高遠的情思外化為清空的意境,又把質樸玲瓏的語感,提煉為翛然脫俗的沖淡意趣,從而使他的詞作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高蹈風格。”又說:“唯其是煙波釣徒的詩中之畫,就不同于唐代著名畫家大、小李將軍的青綠重彩,以及其中所顯示的那種帝王宗室的富貴堂皇氣派。張志和這幅‘煙波垂釣圖’,顯然是另一路,屬于王維一派,是寫意畫。畫中景物,無不有水墨淋漓之意。……而為了表現自己的率性歸真,寄情縹緲,則又把整個畫面,建構為‘斜風細雨’的審美內涵,歸于‘平淡’二字。”①
同時,作品還寫出了不同季節風景各自的特色。第一首所寫是春天的景色,具有鮮明的色彩美、意境美。青碧的山,潔白的鷺,粉紅的桃花,清澈的流水,黃綠底紋、黑色斑點的鱖魚,青笠綠蓑、靜靜垂釣的漁父,斜吹的風,濛濛的細雨,遠景與近景,靜穆與活潑,鮮明與朦朧,生機與淡泊,執著與超脫,既對比鮮明,又溫柔散淡。若言整體的色彩效果,也許只能用“柔麗”來形容;若言整體意境的營造,確實有“平淡”的蘄向。種種令人神往的好處,大概只有借用“世外桃源”一語才能表達。
第三,詞中塑造出了一個遁跡江湖、怡情山水、安貧樂道的漁父形象。漁父的生涯,并不如詞中所寫的這樣美好,如前所論,作品也未必沒有流露出怨嗟;但是,作者卻通過看似自然實則高超的藝術技巧,抓住太湖流域春、夏、秋三季的景物特征,諸如春之絢麗、夏之活潑、秋之蕭疏,使之與抒情主人公高潔的情懷融合起來,成為襯托、烘托人物形象的背景,向讀者推出一個在桃源仙境中安閑自處的漁父形象。但是,五首作品中,漁父的形象又是有所區別的;只有結合起來,才是完整的漁父形象。
比如在第一首中,周圍的景物都是充滿生機活力和清新意趣的,處于畫面中心的漁父自然不可能是冷漠麻木的存在,所以安閑恬靜的外表恰恰在暗示讀者,眼前這個漁父一定有一顆溫熱豐富的心靈。他在想什么呢?沉醉于眼前的美景,像景物一樣讓心靈也接受細雨的洗禮和滋潤。還是心思早已逸出畫面,神馳遠方。篇末的“不須歸”其實已流露出一個秘密,說明漁父并沒有完全或一直沉醉于環境或專注于垂釣,而是有清楚的意識,至少某個時刻回到清楚的狀態,理性地表達出熱愛周圍環境而不愿回歸俗世的愿望。不過,因為前面有了深厚的鋪墊和渲染,讀者已被深深誘惑,徹底融化,對漁父“不須歸”的表白并不覺得突兀,反而覺得這是抒情主人公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而且這三個字,又使全詞的意境從“無我”陡然轉入“有我”,有助于凸顯人物的精神世界。事實上,正因為有“不須歸”三字,才終于使前面所有的清新與美麗成為人物精神世界的表征,由一般的寫景抒情上升到超塵脫俗、皈依自然的高境。
如果說第一首透露的尚是漁父的精神世界,從第二首開始,則更多是表現漁父努力順應自然、盡情享受自然饋贈的生活境況,因而也更具生活氣息。但又正因為如此,后四首更多地表現出了抒情主人公的自覺自主的行為和意識,多人間氣而少清空美,于意境營造反不及第一首來得清麗雋永。就具體內容而言,第一首幾乎全寫自然之美,“箬笠”、“蓑衣”兩樣穿戴也似乎重在“青”、“綠”的色彩而非其性能,而詞中透露人物情感的詞語僅有最后“不須歸”三字,但這可以看成是對眼前美麗豐饒的環境傾心相悅的自然流露。第二首中,則每句皆可見人工、人力和人意,“褐裘”、“蚱蜢舟”、“棹”是人工,“能縱”、“慣乘”是人力,“不曾憂”是人意,讀者所見多為漁父生存的努力和戰勝自然的本領與信心。第三首中,首句人物即出場,次句見其生活手段和狀況,末句則見其多少有點刻意的放任和自白。第四首中,首句寫作客煮蟹人家,次句寫與主家共進“菰飯”、“莼羹”,末句則寫飲后歸舟、乘醉臥眠。第五首次句寫漁父“棹歌”而還,三、四句各寫一種捕魚的大型工具,末句則全是漁父的表白。所以,就自然美而言,首闋最優,三、四闋次之,二、五闋又次之。這也是為什么首闋能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而余篇無聞的主要原因。
不過,我們也應該看到,如果沒有后四章的襯托,第一首也很難凸顯出來。而且,從內容上看,第一首與后四首的關系,有些像序幕和場次的關系;第一首描繪漁父生存的大環境、大背景,后四首則選擇幾個典型的角度、層面去揭示漁父的生活內容和精神世界。事實上,首闋里的漁父處于超現實的環境中,尚未經受俗世的急風暴雨和險惡浪濤;后四首則寫出了一個歷經磨難而早已跳出紅塵、變得從容閑雅的漁父形象。這么看,首闋的理想主義色彩就非常鮮明了。所以,五首《漁歌子》乃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第四,曲調流暢,音節自然,語言樸素,色澤清麗,風格俊爽,讀之使人神清氣爽,親近愉悅,飄然有出塵之心。一與二,三與四,自由酣暢又大致對仗的語句亦如春溪淙淙,而于結句匯聚,自然生成“不須歸”的情感漩渦。前文曾說“不須歸”三字透露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乃理性分析;其實,在輕快的閱讀過程中,讀者毫不覺察,甚至覺得非如此則不足以表達心曠神怡的心境。吳調公先生也說:“至于通篇音節的自然、簡短、隨和、淳樸,它們恰恰體現了作者平易近人的情調,并與作品色彩的‘淡’糅和起來,而匯為‘平淡’的風格。無意雕琢,情趣極深。”①
《漁歌子》曲名,最早見載于唐崔令欽《教坊記》,大概源自民間漁歌。《漁歌子》又稱《漁父》、《漁父詞》,劉禹錫《自江陵沿流道中》詩中即有“月夜歌謠有《漁歌》”之句。筆者據曾昭岷、曹濟平、王兆鵬、劉尊明四先生編著《全唐五代詞》統計,唐五代時期以“漁父”為題材的隱逸詞為84闋,它們具體是:《撥棹子》39闋(釋德誠),《漁父》30闋(無名氏15、張志和5、李珣3、李煜2、歐陽炯2、顧況1、和凝1、張松齡1),《漁歌子》7闋(李珣4、孫光憲2、顧夐1),《欸乃曲》5闋(元結),《漁父引》2闋(李夢符),《阿那曲》1闋(柳宗元)。這些詞作,無一例外,都產生于張志和《漁歌子》之后。在敦煌詞中,有兩首調寄《浣溪沙》的作品中應當特別提及,它們是:
浪打輕船雨打篷,遙看篷下有漁翁。蓑笠不收船不系,任西東。即問漁翁何所有?一壺清酒一竿風。山月與鷗長作伴,五湖中。
卷卻讀書上釣船,身披蓑笠執魚竿。棹向碧波深處去,幾重灘。不是從前為釣者,蓋緣時世掩良賢。所以將身巖藪下,不朝天。
第一首的題旨與風格,均與張志和《漁歌子》類似,而第二首則可以看作是對催生這類山水隱逸詞的社會原因的詮釋。可惜已很難弄清楚它們的作者和具體的創作時間,無法得知它們與張志和詞作的淵源關系。不過,就藝術性而言,它們與張志和的《漁歌子》特別是其第一首,確尚有一定差距。從這個角度講,說張志和的《漁歌子》是后世隱逸詞特別是文人山水隱逸詞的濫觴,并不為過。
綜上所述,《漁歌子》是作者熱愛自然、熱愛生命、熱愛自由的人格理想和審美追求的集中反映,在多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故前人有“唐代獨絕之詞”、“千古綱領”、“風流千古”諸譽。事實證明,這些評價并非溢美之詞。《漁歌子》作為隱逸詞的嚆矢和楷模,還直接催生出隱逸詞的一個典型類別——漁父詞。楊海明先生在《唐宋詞史》一書中也曾做過很精辟的概括:“張詞色彩鮮明,音節流暢,既有文人詩筆之清麗淡雅,卻又保持了民間漁歌的通俗清新,正顯示了它是文人試作而獲成功的一首佳作。”①
《漁歌子》在當時就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顏真卿、陸羽、徐士衡、李成矩、柳宗元等人都曾各和五首。其兄松齡恐弟浪跡不歸,亦答和一首。南卓、柳宗元亦有和章。惜諸家所和,大多失傳。宋時坊間唱本《金奩集》卷末曾附錄十五首《漁父》詞,曹元忠《金奩集跋》以為就是顏真卿、柳宗元等人的和作,其作者卻未能一一考定。目前幾種通行的《全唐五代詞》都將它們歸到“無名氏”名下。但它們畢竟是張志和《漁歌子》影響下的產物,從題材內容到藝術風格,都屬同類作品,不宜忽視。茲將十五首《漁父》詞抄錄如下:
遠山重疊水縈紆,水碧山青畫不如。山水里,有巖居,誰道儂家也釣魚。
釣得紅鮮劈水開,錦鱗如畫逐鉤來。從棹尾,且穿腮,不管前溪一夜雷。
桃花浪起五湖春,一葉隨風萬里身。車宛□,餌輪囷,水邊時有羨魚人。
五嶺風煙絕四鄰,滿川鳧雁是交親。風觸岸,浪搖身,青草燈深不見人。
雪色髭須一老翁,時開短棹撥長空。微有雨,正無風,宜在五湖煙水中。
殘霞晚照四山明,云起云收陰又晴。風腳動,浪頭生,定是虛篷夜雨聲。
極浦遙看兩岸花,碧波微影弄晴霞。孤艇小,信橫斜,那個汀洲不是家。
洞庭湖上晚風生,風觸湖心一葉橫。蘭棹快,草衣輕,只釣鱸魚不釣名。
舴艋為舟力幾多,江頭雷雨半相和。珍重意,下長波,半夜潮生不奈何。
垂楊灣外遠山微,萬里晴波浸落暉。擊楫去,本無機,驚起鴛鴦撲鹿飛。
沖波棹子橛頭船,青草湖中欲暮天。看白鳥,下長川,點破瀟湘萬里煙。
料理絲綸欲放船,江頭明月向人圓。尊有酒,坐無氈,拋下漁竿踏水眠。
風攪長空浪攪風,魚龍混雜一川中。藏遠溆,系長松,盡待云收月照空。
舴艋為家無姓名,胡蘆中有甕頭清。香稻飯,紫莼羹,破浪穿云樂性靈。
偶然香餌得長鱏,魚大船輕力不任。隨遠近,共浮沉,事事從輕不要深。
這十五首作品的作者,包括顏真卿、陸羽、徐士衡、李成矩、南卓、柳宗元等人。其中顏真卿(709-784)祖籍瑯玡臨沂,京兆長安人,曾任浙西節度使、湖州刺史。陸羽(733-?)為復州竟陵(今湖北天門)人,至德元載避亂居湖州,與皎然為忘年交,大歷八九年間同為湖州刺史顏真卿幕客。南卓生卒年里不詳,曾任婺州刺史。柳宗元(773-819)為河東(今山西永濟)人,生長京師,但其父曾避亂居湖州。徐士衡、李成矩二人俱為顏真卿守湖日同時唱和張志和《漁歌子》者,生卒年里俱不詳。十五首詞作中,“五嶺風煙絕四鄰”、“垂楊灣外遠山微”、“沖波棹子橛頭船”三闋,境界闊大,寫景生動,形象鮮明,整體俱佳;“釣得紅鮮辟水開”、“桃花浪起五湖春”、“殘霞晚照四山明”、“洞庭湖上晚風生”四闋中,皆有佳句,或描述,或寫景,或狀物,色澤鮮麗,精警動人。只是與張志和“西塞山前”一闋相比,稍欠渾成。
此外,唐釋德誠即船子和尚有《撥棹子》三十九闋,除前三外,余皆為七七三三七句法,與張志和《漁歌子》相同。五代時期,南唐后主李煜撰《漁父》二首,前蜀李珣、后晉和凝各撰《漁父》一首。入宋,《漁歌子》受到蘇、黃的熱情贊賞,蘇軾將其改寫為《浣溪沙》和《鷓鴣天》,黃庭堅則改寫為《浣溪沙》。兩宋之交的張元干,填《漁家傲——題玄真子圖》一闋,對志和表示欽慕。就連高宗皇帝也一口氣和作《漁父詞》十五首,見載《寶慶會稽續志》。陸游則仿作《漁歌子》五首,王諶亦留有《漁父詞》七首。在金朝,則有完顏璹所作《漁父》二首、趙秉文所作《漁歌子》二首。至元,有趙孟頫所撰《漁父》二首,趙妻管道升《漁父詞》四首,另有道士張雨所作《漁父詞——贊船和尚》二首、吳鎮所作《漁父》二十首、周巽所作《漁歌子》八首。清代最有名的漁父詞,當推納蘭性德的這首《漁歌子》:
收卻綸竿落照紅。秋風寧為剪芙蓉。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蘆花短笛中。
以上僅是粗略列舉。若編輯一本《古今漁父詞》,必定是洋洋大觀。譚正璧《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張志和”于是寫道:“他的漁歌后世用為詞調之一體,故被推為詞家之祖。”
名篇佳作的影響是巨大的。張志和的《漁歌子》不僅對我國詞學的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且直接催生了近鄰日本的詞學,使填詞成為國際性的文化事業,成為中日兩國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在其誕生僅49年后,《漁歌子》就傳到了日本,并得到日本宮廷的賡和,成為日本詞學的濫觴,時在唐憲宗長慶三年、日本嵯峨天皇弘仁十四年(823)。日本著名學者神田喜一郎《日本填詞史話》據日本平安朝滋野貞主等人編撰的詩文總集《經國集》卷十四記載,嵯峨天皇仿作五首,十七歲的有智子公主奉和二首,名儒滋野貞主奉和五首。神田寫道:“由此可知,我國填詞的歷史是自嵯峨天皇君臣酬唱的作品開始的。”①
有張志和的《漁歌子》為開路先鋒,是浙江詞的幸運和驕傲。“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光耀千秋的《漁歌子》似乎已經預示,浙江詞必將迎來一個輝煌燦爛的盛世,走過一條繁花匝地的發展道路。
①按:張志和詞中的地名問題,已辨析如前,俞氏“地兼楚越”諸語有誤。若言志和措詞至少在客觀上有引人遐思、突出題旨之效,則是矣。
②《唐宋詞欣賞》,百花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13頁。
③[法]丹納著《藝術哲學》第五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37頁。
①《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13-16頁。
①《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16頁。
①楊海明著《唐宋詞史》,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6頁。
①[日]神田喜一郎著,程郁綴、高野雪譯《日本填詞史話》,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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