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shi)梅嶺梅花(hua)六(liu)首賞讀：一片丹心天(tian)日下，數行清淚嶺云南

64歲的蘇(su)軾，接到新任皇帝18歲宋徽(hui)宗的大赦令，從邊遠(yuan)的湖(hu)南永州(zhou)調回京城任朝奉郎，這是一件大喜事(shi)。此時他一生已經(jing)數次(ci)貶謫，流放(fang)最遠(yuan)的地方是海南儋州(zhou)。

他的(de)故鄉在(zai)四川，家人在(zai)京城，但(dan)是自從43歲(sui)烏臺(tai)詩(shi)案之后，他有二十年(nian)的(de)時間，是作(zuo)為貶謫官員，不斷流(liu)放(fang)到邊遠地(di)區，且基本一兩年(nian)就要你換一個(ge)地(di)方(fang)，除了(le)生活的(de)不便顛沛，更是一種精神上的(de)折磨。

在長達20年的(de)流放生活(huo)中(zhong)，因(yin)為貧困，蘇軾失去(qu)了最小的(de)兒子，如同妻子一樣的(de)侍妾朝云，還有(you)自己的(de)健(jian)康。

雖然蘇(su)軾(shi)一(yi)慣(guan)秉承豪放(fang)的性格(ge)，隨遇(yu)而安淡然的情懷(huai)，但是人(ren)到了這個(ge)歲數(shu)這個(ge)年齡，也是百感(gan)于心(xin)了化作蒼涼了。

他(ta)身體(ti)不好(hao)，選(xuan)擇了從湖南轉道(dao)江西(xi)梅(mei)嶺(ling)古道(dao)，然后(hou)買舟(zhou)經江浙北上，一路多病，停(ting)停(ting)走走，在梅(mei)嶺(ling)古道(dao)留下(xia)眾多的(de)詩篇。

“小寒初度梅(mei)花嶺(ling)，萬壑(he)千巖背人境。

清遠聊為(wei)泛宅行(xing)，一夢分明(ming)墮鄉井。 “北宋 · 蘇軾《清遠舟中寄耘(yun)老(lao)》

蘇(su)軾重走梅嶺(ling)還有著深刻的(de)(de)(de)前(qian)因，因為七(qi)年(nian)前(qian)，他就(jiu)是被宋哲(zhe)宗(zong)貶謫到廣東(dong)惠州，之(zhi)后又是海南儋州，以(yi)他50多歲的(de)(de)(de)中老(lao)年(nian)，此次流放(fang)之(zhi)遠，不(bu)亞(ya)于(yu)僅次于(yu)死(si)刑的(de)(de)(de)懲罰，無(wu)詔令赦免不(bu)能回京和回鄉，且(qie)受(shou)地方的(de)(de)(de)監(jian)管，隨時將他的(de)(de)(de)行為上報。

蘇軾自知無(wu)望回京，反而生出了極其剛(gang)毅的(de)梅花精神，到一個地方，就努力(li)(li)依靠自己的(de)名聲和能力(li)(li)為當地百姓做好(hao)事做實事，興辦教育(yu)。他對于(yu)(yu)國家的(de)愛已經(jing)從(cong)仕途轉向(xiang)無(wu)私奉獻，甚(shen)至(zhi)將儋州作為第二(er)故鄉(xiang)，做好(hao)了埋骨于(yu)(yu)此的(de)打算。

所以此次再路過(guo)梅(mei)嶺(ling)時(shi)，已經(jing)滄桑(sang)如同(tong)隔世。

這年(nian)小寒節氣，蘇軾踏上了(le)梅嶺古道。

梅花(hua)在(zai)蘇(su)軾(shi)的一生(sheng)中有著重要(yao)的精神支撐的作(zuo)用。他43歲那年因(yin)為烏臺詩(shi)案，幸運留下一條性命(ming)，卻被貶謫到黃州，心情低(di)落(luo)，卻在(zai)驛站(zhan)道路上(shang)看到了冬(dong)天孤冷(leng)清艷(yan)的細(xi)雨(yu)梅花(hua)，極其悲愴。“去年今日關山路，細(xi)雨(yu)梅花(hua)正斷魂(hun)。”

但也正(zheng)是梅(mei)(mei)花的(de)存(cun)(cun)在，讓(rang)蘇軾(shi)有了生存(cun)(cun)的(de)動力。所以每次貶謫的(de)時候，他都要(yao)特意去(qu)找一下(xia)梅(mei)(mei)花，因為(wei)梅(mei)(mei)花苦寒風雪，是他的(de)知(zhi)己。

64歲的蘇軾踏上(shang)回京的路，仕途風波(bo)已經(jing)讓他(ta)麻木和疲憊(bei)。

但(dan)是梅嶺古(gu)道上的(de)梅花仍舊(jiu)是他最重要的(de)寄托。

他(ta)寫給一個(ge)老朋友的(de)(de)(de)詩(shi)里(li)，不再有壯年那(nei)種激烈的(de)(de)(de)表達，只是(shi)特(te)地點出了，他(ta)在小(xiao)寒(han)時節踏上(shang)梅花(hua)嶺，千(qian)峰萬壑(he)，都在腳下，那(nei)梅花(hua)盛(sheng)開在人際罕見的(de)(de)(de)古道山林，仿佛是(shi)他(ta)的(de)(de)(de)一生(sheng)。

而(er)他(ta)的夢因為梅花香氣(qi)，飛往故鄉故園(yuan)，是(shi)這(zhe)樣的分明。

整首(shou)詩(shi)沒(mei)有(you)寫(xie)梅花(hua)(hua)的(de)(de)千姿(zi)百(bai)態，在蘇軾的(de)(de)一(yi)生(sheng)里，關于梅花(hua)(hua)寫(xie)得(de)夠多夠美，他這(zhe)樣的(de)(de)年(nian)齡(ling)無(wu)需(xu)重(zhong)復(fu)，但是梅嶺行程是他晚年(nian)最(zui)重(zhong)要(yao)的(de)(de)一(yi)環，許多詩(shi)都(dou)是圍繞梅嶺梅花(hua)(hua)來寫(xie)。因為這(zhe)是他的(de)(de)靈魂。

“曾陪令尹蒼髯(ran)古(gu)，又見郎君白發新(xin)。

回(hui)首天涯一(yi)惆悵，卻登梅嶺望(wang)楓宸。”北(bei)宋 · 蘇軾《次韻韶倅李通直(zhi)二首 其一(yi) 》

梅嶺(ling)古(gu)道(dao)是唐朝張九齡奉旨開鑿的一條古(gu)路(lu)，打通(tong)廣(guang)東(dong)對外(wai)的道(dao)路(lu)聯系，被稱為古(gu)代(dai)的京廣(guang)線，在梅嶺(ling)大(da)山(shan)凹，開通(tong)了一條寬一丈余，長(chang)三十多(duo)華(hua)里的道(dao)路(lu)。

這里自古就(jiu)是(shi)天(tian)涯和梅花(hua)(hua)故鄉，古道(dao)兩旁紅梅、白梅、綠梅、臘梅花(hua)(hua)海如潮。

但是此時的蘇軾卻(que)因為滄桑而身體(ti)疲憊，登上梅嶺時，百感交集(ji)。

他(ta)寫給朋友(you)的信是這樣(yang)的，我曾(ceng)經在朝廷陪伴過高(gao)官，他(ta)們(men)德高(gao)望重，我如今看見(jian)你和我一(yi)樣(yang)，白發蒼(cang)蒼(cang)。

我(wo)站在這梅嶺的最高處(chu)，回首來路和去路，說(shuo)不出的蒼茫，那梅花云(yun)海(hai)之外的北方(fang)，那遙遠的地方(fang)，是(shi)帝國宮殿是(shi)我(wo)要去的地方(fang)。

可(ke)是在這首詩里，那種蒼茫代替了蘇(su)軾(shi)以往的雄渾，他可(ke)能平生第(di)一次感到力不從心，路漫漫其(qi)修(xiu)遠(yuan)。

“鶴(he)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shou)親栽。

問翁(weng)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 《贈(zeng)嶺上老人》詩，題于村頭壁(bi)上。

在(zai)(zai)梅嶺(ling)的(de)(de)路(lu)上，蘇(su)軾(shi)在(zai)(zai)山中(zhong)的(de)(de)村(cun)舍小憩，有老人家看見車(che)馬，就過(guo)來問(wen)，這個(ge)官(guan)是(shi)(shi)誰(shui)，蘇(su)東坡的(de)(de)隨(sui)從答:"是(shi)(shi)蘇(su)尚書。"老翁趕了過(guo)去，向蘇(su)軾(shi)致意，您是(shi)(shi)大善人啊，這是(shi)(shi)老天保佑你。蘇(su)軾(shi)感受著(zhu)民間的(de)(de)鄉情淳樸(pu)和愛戴，此時他已經(jing)洞徹了官(guan)場了險惡，而且(qie)對自己(ji)的(de)(de)身體(ti)也沒有太多信(xin)心。

是(shi)，這(zhe)一(yi)生作為朝(chao)廷官員，他是(shi)沒有(you)怨言的，說去(qu)哪里他就(jiu)去(qu)哪里，這(zhe)是(shi)一(yi)個儒者的愛國之心。但是(shi)對(dui)于(yu)身體，他很難抱(bao)著信(xin)心。

又古代貶謫的(de)官(guan)員，又有(you)多(duo)少得到善終的(de)呢。

他和老翁(weng)或(huo)者在(zai)夜(ye)晚傾(qing)談很久(jiu)，關(guan)于(yu)桑麻(ma)，也關(guan)于(yu)身體，當然蘇軾肯(ken)定知道哪些(xie)話可以(yi)說(shuo)(shuo)，哪些(xie)話不可以(yi)說(shuo)(shuo)。

早上出發前，蘇軾(shi)題了一首(shou)詩(shi)在墻壁(bi)上。

我這樣(yang)鶴一(yi)樣(yang)的瘦骨，霜一(yi)樣(yang)的鬢發，心情(qing)早已經淡然如(ru)灰(hui)，只有這青(qing)松想必是你年輕(qing)時種下的，現在都長到兩(liang)人合抱了。歲月無情(qing)啊。

我就(jiu)問問你老翁，你在這條路上，看到(dao)了很多來往(wang)的官(guan)員(yuan)，你看到(dao)幾(ji)個被流放的官(guan)員(yuan)，可以順利地回鄉？

不明(ming)就里的人，以為蘇(su)(su)軾是(shi)(shi)在豪放夸(kua)耀，但是(shi)(shi)蘇(su)(su)軾已經不年(nian)輕了，他或(huo)者知道(dao)自己(ji)會死在路上。如果(guo)是(shi)(shi)死在路上，他寧愿死在這梅花嶺里。

“梅花開盡百花開，過盡行人君不(bu)來。

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雨熟黃梅。 ”北(bei)宋 · 蘇(su)軾《贈嶺上梅》

這么(me)(me)雄渾的梅(mei)嶺，這么(me)(me)悠久的古(gu)道，這么(me)(me)滿山的梅(mei)花，蘇軾怎么(me)(me)可以不寫？

他就是梅(mei)(mei)花(hua)，這(zhe)是寫給梅(mei)(mei)花(hua)嶺(ling)上的梅(mei)(mei)花(hua)，還(huan)是將梅(mei)(mei)嶺(ling)梅(mei)(mei)花(hua)送給知(zhi)己(ji)呢？我相信最大的知(zhi)己(ji)就是蘇軾自己(ji)。他就是祝(zhu)福(fu)這(zhe)連綿的花(hua)海啊(a)。

梅花開完(wan)之后(hou)，百花才次第開放(fang)，引領春先。

梅花(hua)一(yi)年一(yi)度(du)站在(zai)冬天的(de)風雪里，最美的(de)時候(hou)，等著你，你卻沒有到來。

或者在知己者的(de)(de)(de)心(xin)中(zhong)，梅(mei)花最(zui)美(mei)的(de)(de)(de)時候(hou)，不(bu)是它的(de)(de)(de)開(kai)放，是它落葉成(cheng)蔭，最(zui)美(mei)的(de)(de)(de)黃梅(mei)成(cheng)熟之時吧(ba)，這樣的(de)(de)(de)甜美(mei)，連青(qing)梅(mei)煮酒的(de)(de)(de)那種(zhong)豪放的(de)(de)(de)美(mei)都(dou)趕不(bu)上(shang)這梅(mei)子成(cheng)熟吧(ba)。

這中(zhong)間有多重的意蘊(yun)，顯(xian)然是寫出了(le)時(shi)光與成(cheng)熟。

蘇軾風(feng)雨(yu)顛沛(pei)霜雪(xue)(xue)一生，如(ru)同梅花，也許朝廷朝廷的(de)召(zhao)喚是看(kan)到了他經(jing)歷風(feng)雪(xue)(xue)的(de)成(cheng)熟，但(dan)是這個中(zhong)間有多少等待的(de)辛(xin)酸(suan)和煎熬。

人生最美的花期，都是(shi)錯過，可是(shi)梅子(zi)黃了(le)，也離凋落不遠了(le)吧。

蘇(su)軾這里(li)是有(you)精(jing)神上的期望(wang)的，但是同(tong)時也有(you)著(zhu)生(sheng)命遲暮的緊迫。

他這顆風雪(xue)老黃梅(mei)，真(zhen)的能夠順利(li)送(song)到京(jing)城(cheng)嗎？

人生(sheng)最是(shi)留(liu)不住，梅花辭(ci)謝果凋樹(shu)。

“青松盈尺間香梅，盡(jin)是先(xian)生去后栽。

應笑來時無一物，手攜拄杖卻空回。” 蘇軾 北宋 ·《北歸度嶺寄子由》

只有在寫給弟弟蘇轍的詩信里，他談到了(le)自己(ji)一無所有。是真的一無所有。

就(jiu)是(shi)(shi)京城(cheng)和(he)梅(mei)(mei)嶺(ling)的(de)(de)(de)梅(mei)(mei)花，歲月(yue)層疊，那也不是(shi)(shi)他(ta)種(zhong)的(de)(de)(de)，比如此次路(lu)過(guo)梅(mei)(mei)嶺(ling)，他(ta)看到的(de)(de)(de)小青松(song)小梅(mei)(mei)花都是(shi)(shi)后來(lai)的(de)(de)(de)官員在這里留下的(de)(de)(de)紀念。

他的時代過去了。

他(ta)來的(de)時候已經五(wu)十多歲，回(hui)來的(de)時候，歲月流逝(shi)，如果多了什么，就是(shi)多了拐杖。

“投章獻(xian)策謾多談，能雪(xue)冤忠死亦甘。

一(yi)片(pian)丹(dan)心天(tian)日下(xia)，數(shu)行清(qing)淚嶺云南。

光榮歸佩呈佳瑞，瘴癘幽(you)居弄晚嵐。

從此西風庾(yu)梅謝，卻迎誰與馬毿(san)毿(san)。 ”北(bei)宋 · 蘇(su)軾《過嶺(ling)寄子(zi)由二首 其一 》

蘇軾現(xian)在很明白自己(ji)的處境，現(xian)在回歸朝廷，給朝廷獻(xian)計獻(xian)策已經是(shi)不(bu)現(xian)實的話，但是(shi)此次回京(jing)的最大好處，就是(shi)將他多年以(yi)罪官而流放(fang)的帽子給去掉了。

蘇軾本來(lai)已經多病，難以(yi)支(zhi)撐這么長(chang)遠的(de)路(lu)程，他已經做好了(le)可能死在路(lu)上的(de)準備，但是(shi)他還是(shi)要繼續。因為這關系到他一生的(de)定論和榮譽(yu)。

他(ta)的(de)一片(pian)愛(ai)國丹心(xin)從(cong)來就(jiu)沒有(you)改變(bian)，只(zhi)是回首這嶺南(nan)的(de)幾年(nian)，豪放是表(biao)面的(de)，不在乎也(ye)是表(biao)面的(de)，他(ta)哪里不為這樣的(de)人生境遇而(er)落淚？

他剩下的只(zhi)是精神的榮(rong)光，而且他再也看不到梅(mei)嶺(ling)的梅(mei)花了，因為他老(lao)了，走不動了。

蘇軾死在次年的八月常州(zhou)，他沒(mei)有回到京城，也(ye)沒(mei)有和親友做(zuo)最(zui)(zui)后的團聚。實際在他生命的最(zui)(zui)后一(yi)年，是在和各種往事和人告別，和他最(zui)(zui)愛的梅花(hua)告別。

他一生倍受風霜(shuang)欺凌，看似春天來臨，卻(que)耗盡(jin)了生命，如梅花(hua)凋(diao)謝。

這六(liu)首人生最后的嶺(ling)南(nan)梅(mei)花詩(shi)，真實(shi)記錄了他晚年的心態(tai)和(he)人生。

生如(ru)梅(mei)花，死如(ru)梅(mei)花。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shi)詞中的(de)愛(ai)和(he)美(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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