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在《品三(san)國》里，對曹(cao)操做過這樣(yang)一(yi)段精警的評(ping)價(jia)：

“這就是曹操了(le)。他可(ke)能是歷史上性(xing)格最復(fu)雜、形象最多(duo)樣(yang)的人。

他(ta)聰明透頂(ding)，又愚不可及；奸詐狡猾(hua)，又坦率真誠；豁達大度(du)，又疑(yi)神疑(yi)鬼；寬宏大量，又心胸(xiong)狹(xia)窄。

可以(yi)說是大家風范，小人嘴臉；英雄氣(qi)派，兒女情懷；閻王脾氣(qi)，菩薩心腸。”

毛澤東則評價曹(cao)操(cao)，“曹(cao)操(cao)是個了(le)不起的政治家、軍(jun)事(shi)家，也是一個了(le)不起的詩人。”

深以為然。

單(dan)就人(ren)格魅力而言(yan)，整部《三國演義》，無人(ren)能出其右(you)。

而(er)他的這(zhe)種(zhong)人格魅力，在(zai)其(qi)最(zui)具代表性的《短歌行二首》其(qi)一里，已可(ke)略見一斑。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he)！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duo)。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jie)憂(you)？唯有杜(du)康。

青青子(zi)衿，悠悠我(wo)心(xin)。

但為君故(gu)，沉吟(yin)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pin)。

我(wo)有嘉(jia)賓(bin)，鼓瑟吹笙(sheng)。

明(ming)明(ming)如月，何時(shi)可(ke)掇(duo)？

憂從(cong)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tan)讌，心念舊恩(en)。

月(yue)明星稀，烏(wu)鵲南飛。

繞樹三匝(za)，何枝(zhi)可依？

山不(bu)厭(yan)高(gao)，海不(bu)厭(yan)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三國演義(yi)》第(di)四(si)十八回(hui)，講述了這首歌辭的創作背景(jing)。

時(shi)當曹操平定北方(fang)之后，他率領著百萬(wan)雄師，飲馬長江，與孫權(quan)決戰。

這一夜明月皎潔(jie)，曹(cao)操在大江之(zhi)上置(zhi)酒(jiu)設樂，歡宴諸將(jiang)。

喝(he)至(zhi)酒酣耳熱，曹操橫槊立于船頭，慷慨(kai)而歌，一首千(qian)古絕唱由此(ci)而生。

全(quan)詩的中心內容，便是(shi)“求賢”二字，求取賢才(cai)，一(yi)統(tong)天下。

由于《三國演義》里(li)羅貫中濃厚的(de)(de)“擁劉反曹(cao)(cao)”的(de)(de)傾向，長久以來，曹(cao)(cao)操被視(shi)作奸詐(zha)、多疑、殘忍的(de)(de)象征。

尤其是楊修之(zhi)死(si)，似乎更(geng)加坐實了曹操“嫉(ji)賢妒能”的品性。

然(ran)而(er)在這首《短(duan)歌行》里，曹操卻呈現了一種全(quan)然(ran)不同的寬廣大氣的胸襟。

詩歌一開始，曹(cao)操(cao)便在(zai)強調(diao)自己的愁(chou)悶，唯有借酒(jiu)消愁(chou)。

表面上看，他愁的似(si)乎是人生(sheng)苦短、世事無常(chang)。

但(dan)實際上，他愁(chou)的(de)卻是(shi)光陰有限，卻苦于天(tian)下(xia)間的(de)賢才(cai)不都來投(tou)奔(ben)他，共(gong)建偉業。

相(xiang)比同一(yi)時代《古詩十九首(shou)》里，文(wen)人們面(mian)對亂世巨變，所生出的(de)“及時行(xing)樂、得過且過”的(de)消(xiao)極慨嘆(tan)；

曹操卻為我們提(ti)供了另一種更加積極向上的人生范(fan)式：

那便(bian)是，面對(dui)短促無常(chang)的生(sheng)命，不是一味地軟弱(ruo)消(xiao)沉，而是要(yao)更加珍惜這(zhe)有(you)限(xian)的光陰，及時努力，干出一番(fan)轟轟烈(lie)(lie)烈(lie)(lie)的大事業。

接下來，曹操充分展現出了自己(ji)(ji)的文學才華，大(da)量化用(yong)《詩經(jing)》名(ming)句(ju)，“為己(ji)(ji)所用(yong)”。

“青青子衿，悠悠我(wo)心”，來自《詩經·鄭風·子衿》。

這首詩(shi)寫的(de)是一個女子(zi)在城(cheng)樓上焦急地(di)等(deng)待她的(de)心上人，一日不見，思之(zhi)如狂(kuang)。

子(zi)衿，是周代(dai)(dai)讀書人的服裝。青(qing)青(qing)子(zi)衿，也便代(dai)(dai)指女人的心上人。

很明顯，這是一首描述戀人(ren)之(zhi)間牽(qian)腸(chang)掛肚思(si)念(nian)的愛情詩。

然(ran)而(er)到了曹操手中，“青青子衿”卻(que)有了全(quan)新(xin)的(de)含義，它指的(de)是天下間的(de)賢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dan)為君故，沉吟至今(jin)。”

穿青色(se)衣領的學(xue)子啊，寄托著我(wo)悠長的思慕之心。就是為著你們，我(wo)才焦慮沉(chen)吟直(zhi)到如今啊。

我渴慕天下賢才的(de)心情，何嘗不如同女子思(si)念心上人的(de)心情呢(ni)？都是一樣的(de)焦灼(zhuo)而(er)(er)期待，忐忑而(er)(er)甜(tian)蜜(mi)。

此(ci)外(wai)(wai)，曹操(cao)省掉的“縱我(wo)不(bu)(bu)往，子寧不(bu)(bu)嗣音(yin)”一句，其實還有層(ceng)含蓄的言(yan)外(wai)(wai)之意：

就算我(wo)沒有去找你(ni)們(men)（賢(xian)才(cai)），你(ni)們(men)為什么不主動來投(tou)奔(ben)我(wo)呢？

深細婉(wan)轉，含而(er)不(bu)露，卻有種(zhong)別樣的動人。

“呦呦鹿鳴(ming)，食野(ye)之蘋。我有(you)嘉賓，鼓瑟吹笙(sheng)”，來自《詩經(jing)·小雅·鹿鳴(ming)》。

描(miao)繪(hui)的是古人在(zai)宴會之上(shang)的歡樂場景。

曹操將這四句原封(feng)不動地用在《短歌行》里(li)，仍是在含蓄表(biao)示：

天下間的(de)賢才啊，只要你們到(dao)我(wo)這里來，我(wo)一定會(hui)以嘉賓之(zhi)禮好好對(dui)待你們，我(wo)們定會(hui)賓主融洽、盡歡(huan)而歸的(de)。

結尾(wei)，曹(cao)操對天下賢才發出由衷的呼喚(huan)：山不(bu)厭高，海不(bu)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xin)。

那些像(xiang)南飛(fei)烏鵲(que)一(yi)般，擇木而棲，繞樹(shu)三(san)匝(za)，卻還(huan)沒有(you)選定(ding)歸宿的賢才(cai)們啊，愿你們都能向我(wo)投(tou)奔而來。

就像大海(hai)不辭細流，高山不棄(qi)土石，我寬廣的(de)心(xin)，也(ye)永遠在(zai)渴求著你們。我愿如(ru)周公一般，招(zhao)攬賢才，使戰爭早日消弭，天(tian)下歸心(xin)。

曹操的(de)這些話，并非只是說(shuo)說(shuo)而(er)已。

在(zai)當時，曹(cao)操手下的(de)謀士如(ru)云，“七子(zi)之冠冕(mian)”的(de)王粲對曹(cao)操始(shi)終(zhong)心(xin)存仰慕，哪怕最與曹(cao)操作對的(de)孔融，也曾(ceng)寫下“瞻(zhan)望(wang)關東可(ke)哀(ai)，夢想(xiang)曹(cao)公歸來”。

在(zai)當時許多人的(de)心中，曹操是那個時代的(de)希望。

《短歌行(xing)》里，曹操(cao)所心心念(nian)念(nian)的，便是收攬天下英才，統一(yi)天下。

這其中自然是有(you)自己的(de)雄心(xin)、私心(xin)亦(yi)或野(ye)心(xin)在的(de)，可其中最難能可貴的(de)是，他(ta)對(dui)天(tian)下生民始終懷有(you)的(de)一份(fen)關(guan)懷。

漢末大亂(luan)，群(qun)雄逐(zhu)鹿，最(zui)不(bu)缺(que)的(de)是爭勢奪利、涂炭生靈、渾水(shui)摸魚的(de)所謂“義士”，最(zui)不(bu)缺(que)的(de)是生民淋漓的(de)鮮血(xue)與(yu)無(wu)數縱橫的(de)白(bai)骨。

缺的是一(yi)份高遠的政治理想(xiang)，缺的是一(yi)顆(ke)難得的悲(bei)憫(min)之心。

而這兩點，曹(cao)操的身(shen)上(shang)都有。

他是說(shuo)過(guo)頗為(wei)后世(shi)詬病(bing)的“寧教我(wo)(wo)負(fu)(fu)天(tian)下人(ren)，休(xiu)教天(tian)下人(ren)負(fu)(fu)我(wo)(wo) ”（據說(shuo)這句話出自《三國(guo)演義(yi)》）。

可他也曾在(zai)《度關(guan)山》里表達過自己(ji)的(de)政(zheng)治理想，“天(tian)地間(jian)，人(ren)為貴，立君牧民，經(jing)緯四極”；在(zai)《蒿(hao)里行》中寫下(xia)自己(ji)滿腔的(de)悲憫(min)，“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ji)鳴。生民百(bai)(bai)遺(yi)一，念之斷人(ren)腸”；在(zai)攻城略地時，下(xia)令嚴禁殺害百(bai)(bai)姓。

他(ta)(ta)的手上(shang)當然(ran)也(ye)沾滿了鮮血，他(ta)(ta)的性格(ge)里當然(ran)也(ye)有狠辣自私的一面，所以(yi)我(wo)覺得“奸雄”二字，形容曹操最是恰如其(qi)分(fen)。

他的(de)確奸詐，但仍(reng)不(bu)失為一個(ge)英雄。

而(er)英雄在那(nei)個時(shi)代，難能可貴。

來源：微信公眾號“詩(shi)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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