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琪瑞

“燕子來時新社(she)，梨(li)花落后清(qing)明。”清(qing)明之意，氣(qi)清(qing)景明，萬物勃發。

《燕(yan)京歲時(shi)記(ji)》所(suo)引《歲時(shi)百問》云(yun)：“萬(wan)物生(sheng)長此時(shi)，皆(jie)清(qing)潔而(er)明凈。故謂(wei)之清(qing)明。”此時(shi)，各種花卉次第(di)盛開，梨花白、桃(tao)花紅、菜花黃，海棠嬌、殷桃(tao)艷、罌花妖......百花爛漫，春(chun)光明媚。

如果趕(gan)上(shang)一場清明雨，淅淅瀝(li)(li)瀝(li)(li)潤濕了(le)思念(nian)、閑情(qing)，渲(xuan)染(ran)了(le)離愁、閨(gui)怨(yuan)，如泣(qi)如訴，如煙似縷，別有一番滋(zi)味在心頭。

清明雨(yu)是淡(dan)藍色的(de)，濛濛煙(yan)雨(yu)中繚繞的(de)是對逝者的(de)無限思念(nian)。

清明(ming)時節雨(yu)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hun)。

借問酒家何(he)處有，牧童(tong)遙指杏花村(cun)。

清明時節的雨打濕了禹禹獨(du)行的晚唐(tang)杜牧(mu)，也醉了我們千百(bai)年(nian)，這(zhe)首《清明》也因此成為清明詩的千古絕唱。

淚雨紛紛，魂牽(qian)夢縈之際(ji)，如何能排解心(xin)中的悲(bei)苦、離愁呢？也許(xu)只有(you)牧童遙指的“杏(xing)花村(cun)”酒(jiu)吧。這場清明雨凄美得余(yu)音邈然，回味無窮，于是有(you)了(le)宋詞的《清明》：

清(qing)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jie)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有(you)了元雜劇(ju)的(de)《清(qing)(qing)明》：“（清(qing)(qing)明時(shi)節）雨（紛紛），路上、行(xing)人，（欲斷魂）。借問(wen)：‘酒家何處？’（有(you)牧童）遙指——‘杏花村！’”......

佳節清明(ming)桃(tao)李笑，野田荒冢只(zhi)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she)蟄，雨(yu)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fu)，士甘(gan)焚死不(bu)公侯(hou)。

賢愚(yu)千載(zai)知誰(shui)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清(qing)明(ming)(ming)時節的(de)(de)雨也濡濕了北宋文學家黃(huang)庭(ting)堅的(de)(de)衣衫(shan)，萌發詩人(ren)對短短人(ren)生的(de)(de)思索，這首(shou)《清(qing)明(ming)(ming)》顯著的(de)(de)特(te)色是(shi)對比和用典(dian)，生之美好(hao)、死之凄涼形(xing)成鮮明(ming)(ming)的(de)(de)對比，無論(lun)是(shi)賢者(zhe)還是(shi)愚人(ren)，最(zui)終都是(shi)黃(huang)土蓋身(shen)。

草木春秋，人生無常，誰(shui)又能(neng)逃脫得了呢？

南宋有“江湖游(you)士”之稱的高翥清(qing)明冒雨祭掃歸(gui)來，感慨(kai)良多，遂成一詩《清(qing)明》：

南北(bei)山頭多(duo)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ran)。

紙灰(hui)飛(fei)作(zuo)白蝴蝶，淚血染成紅(hong)杜鵑。

日(ri)落狐(hu)貍眠冢上，夜歸(gui)兒女笑燈前(qian)。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he)曾到(dao)九(jiu)泉。

是(shi)啊，生生死(si)死(si)兩重天，何(he)(he)不“人生有酒(jiu)須(xu)當醉，一滴何(he)(he)曾到九泉(quan)”？

生于(yu)亂(luan)世的元末(mo)明初詩人高啟(qi)冒(mao)著紛飛(fei)春雨(yu)，送好友回鄉祭祖掃墓(mu)，滿(man)目愴然凝成詩行(xing)：

滿(man)衣(yi)血(xue)淚與塵埃，亂后還鄉亦可哀。

風(feng)雨梨花寒食過(guo)，幾家墳(fen)上(shang)子孫(sun)來？

山河動蕩，流離(li)失所，逝者之凄涼與生者之艱辛，一起涌上詩(shi)人心間。

明末清初(chu)反清志士屈大均踏著清明時節(jie)料峭(qiao)春雨，慷慨高歌：

朝作輕(qing)寒暮作陰，愁中(zhong)不覺已春深。

落花(hua)有淚因風雨，啼(ti)鳥無情自古今。

故國(guo)江山徒夢寐，中華人物又銷沉(chen)。

龍蛇四海歸無所，寒食年(nian)年(nian)愴客心。

歲歲清明(ming)雨(yu)，年(nian)年(nian)愴客心，表達的是壯(zhuang)志(zhi)難(nan)酬、反清無望的幽憤。

清明雨是(shi)淺青色的，淡(dan)(dan)淡(dan)(dan)煙柳里(li)點(dian)點(dian)滴滴是(shi)寫(xie)不盡、理還亂的清愁。

一(yi)夜清明雨，敲打著漸漸發(fa)白的(de)(de)窗欞，淅(xi)瀝雨聲里仿(fang)佛傳(chuan)來故鄉的(de)(de)消息。客居繁華(hua)京(jing)都的(de)(de)南(nan)宋陸游，一(yi)夜無眠聽春雨，不由喚起懷鄉情思：

世味年來薄(bo)似紗，誰令(ling)騎馬(ma)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chun)雨，深巷明朝(chao)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xian)作草(cao)，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qi)風塵(chen)嘆(tan)，猶及清明(ming)可(ke)到家。

——《臨安春雨初(chu)霽》

抗(kang)金將士辛棄疾(ji)戎(rong)馬倥傯中，憶起家鄉江南的寒食節，有感(gan)而(er)發：

家住江南，又過了、清明寒食。

花徑(jing)里、一番(fan)風(feng)雨，一番(fan)狼籍。

紅粉暗隨流水去，園林漸覺清(qing)陰(yin)密。

算年(nian)年(nian)、落盡(jin)刺桐花，寒無(wu)力。

庭(ting)院靜，空相憶。無說處，閑愁極。

怕流鶯乳燕，得知(zhi)消息。

尺素始今何處也，彩云依舊無(wu)蹤跡。

謾教(jiao)人、羞去上層(ceng)樓，平蕪碧。

《滿江紅·暮春》

連寫一封家書也遙(yao)遙(yao)無期，只能是渺渺悵望(wang)。

南宋末(mo)年的(de)張炎(yan)前半生富(fu)貴(gui)榮華，后半生國亡家破，只能在臨安(an)的(de)清(qing)明(ming)寒雨中，望(wang)斷漫漫歸鄉(xiang)路，寄托鄉(xiang)國衰亡之痛：

清明(ming)時節雨聲嘩。潮(chao)擁渡頭沙。

翻被梨花冷看(kan)，人生(sheng)苦戀天涯(ya)。

燕簾鶯戶(hu)，云窗霧閣，酒醒啼(ti)鴉。

折得(de)一枝楊柳，歸來插向誰家。

《朝中(zhong)措(cuo)·清明時節(jie)》

清(qing)明雨(yu)也催老了青春(chun)華年，在氤氳的清(qing)寒氣(qi)息里，不由(you)浮想(xiang)聯翩。

元曲家喬吉(ji)一生懷(huai)才不(bu)遇，晚年在客(ke)居異鄉的清明(ming)風雨中，寫(xie)下一首《折(zhe)桂令·客(ke)窗清明(ming)》小(xiao)令，抒發天涯(ya)漂泊的孤獨之感和黯然(ran)失意的傷(shang)悲情懷(huai)，詩云：

風(feng)(feng)風(feng)(feng)雨雨梨花，窄(zhai)索簾櫳(long)，巧小窗紗。

甚情(qing)緒燈前，客懷(huai)枕畔，心事天涯(ya)。

三千(qian)丈清(qing)愁鬢發，五十年春(chun)夢繁華(hua)。

驀見人家(jia)，楊柳分煙(yan)，扶(fu)上檐牙。

善寫(xie)兒(er)女情長的(de)宋代詩人李冠在(zai)《蝶戀花·春(chun)暮》中，描寫(xie)了一位(wei)小伙(huo)兒(er)在(zai)清明雨里(li)漫步，秋千(qian)架上的(de)笑語盈盈，勾起(qi)了他心中的(de)萬(wan)縷相思：

遙夜亭皋閑信步(bu)。才過清明(ming)，漸覺(jue)傷春暮。

數(shu)點雨(yu)聲風(feng)約住，朦朧淡月(yue)云來去。

桃杏依稀香(xiang)暗渡。誰在秋千，笑里輕(qing)輕(qing)語。

一(yi)寸(cun)相思千萬緒，人間沒(mei)個安排處(chu)。

元(yuan)代散曲(qu)家、劇作(zuo)家張可久寫清(qing)明雨中(zhong)的相思寫得更(geng)妙，他在《清(qing)江引(yin)·春思》細膩地描(miao)寫了一位少婦的思春心緒：

黃鶯(ying)亂啼門外柳(liu)，雨細清明后。

能消幾(ji)日春，又是相思瘦。

梨花小窗人病酒。

春(chun)殘雨聲(sheng)細，遠游人未歸(gui)，這思(si)婦只好把(ba)酒澆清愁了。

清明雨是(shi)碧綠色(se)的(de)，沾衣欲濕的(de)愜意中是(shi)那份難得的(de)閑情(qing)。

一場清明雨(yu)(yu)，把草(cao)兒染綠了，把花兒潤靚了，把青(qing)山洗秀(xiu)了，紅(hong)男綠女們按捺不住，紛紛打開家門，涌向原(yuan)野，讓(rang)春色飛上眉梢眼角(jiao)，讓(rang)美好的心情(qing)在春雨(yu)(yu)里蕩漾。

對此(ci)，古詩里多有描述。兩(liang)宋之(zhi)交有“詞俊”之(zhi)名的朱敦儒在(zai)一首《浣(huan)溪沙(sha)》里寫(xie)道：

雨(yu)濕清明香火殘，碧溪橋外燕泥寒(han)。

日長獨自倚闌干。

脫(tuo)籜修篁(huang)初散(san)綠，褪(tun)花新杏未成酸。

江南春好與誰看。

這樣的美景看也看不夠。宋代詩人趙處澹沐浴(yu)清明雨賞景，醉心于(yu)迷人景色(se)，吟道：

竹繞清渠長嫩蒲(pu)，數聲村角晚吹(chui)梧。

山家最怕清明(ming)雨，打落殘花一片無。

《清明雨中》

南宋的(de)楊萬里(li)感悟掩門閉窗(chuang)吟(yin)詩(shi)是吟(yin)不(bu)出(chu)好句來(lai)的(de)，打開(kai)門窗(chuang)走出(chu)去，原來(lai)春色正濃呢：

閉戶(hu)何緣得句來，閞窗更倩雨相(xiang)催。

只言春色都歸去(qu)，小樹桃花政晚開。

《清明雨寒·其一》

徜徉于清明時節的(de)青青雨簾里，可以做(zuo)許多有趣的(de)事兒，讓身心盡(jin)情(qing)舒展開來。比如去(qu)春(chun)游、去(qu)蕩秋(qiu)千：

紫陌亂(luan)嘶紅叱撥(bo)，綠楊高映(ying)畫秋千(qian)。

游人記得承平事，暗喜(xi)風光似昔年。

唐·韋(wei)莊《長安清(qing)明》

惻(ce)惻(ce)輕寒(han)翦翦風，小(xiao)梅飄(piao)雪杏花紅。

夜深(shen)斜搭(da)秋千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唐·韓偓《寒食夜》

還可以去遠足(zu)、去垂釣，尋找那種詩意的(de)空濛：

晚霽(ji)龍門雨，春生汝穴風。

鳥(niao)啼官(guan)路靜，花發毀垣空。

鳴(ming)玉(yu)慚(can)時輩，垂絲學老翁(weng)。

舊(jiu)游(you)人不見，惆悵洛城東。

唐(tang)·張繼《清明日自西午(wu)橋至(zhi)瓜(gua)巖村有懷》

最有意思(si)的，是邀(yao)約三兩(liang)伙伴，在青(qing)青(qing)草(cao)地斗草(cao)，即使淋(lin)濕(shi)了春衫，那銀鈴般的歡笑聲，也被春雨(yu)潤染得別具韻味。

北宋(song)婉約派(pai)著名(ming)詞人晏殊(shu)一曲《破(po)陣子(zi)》，有景有情，情景交(jiao)融，讀來仿佛身臨其境(jing)：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luo)后清明。

池(chi)上(shang)碧苔三四點，葉(xie)底黃鸝一兩聲(sheng)，日長(chang)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nv)伴，采桑徑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

拆桐花爛漫，乍疏雨、洗(xi)清明。

正艷(yan)杏燒林，緗桃(tao)繡(xiu)野，芳景如屏。

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xian)出郊坰(jiong)。

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

盈(ying)盈(ying)。斗草踏青。人艷冶(ye)、遞逢(feng)迎(ying)。

向路傍往往，遺簪(zan)墮珥(er)，珠翠縱(zong)橫。

歡(huan)情。對佳麗地，信金(jin)罍罄(qing)竭玉(yu)山傾。

拚卻明朝永日，畫堂(tang)一枕春酲。

吟(yin)誦北(bei)宋詞人柳(liu)永這首《木(mu)蘭花慢》，不由想起年(nian)少時在故(gu)鄉春日(ri)的原野上，冒著蒙(meng)蒙(meng)細(xi)雨和小伙伴們(men)采集各種野草(cao)，纏繞編織成繩，相互(hu)斗草(cao)的情景(jing)，回不去(qu)鮮衣怒馬少年(nian)時，那風一樣(yang)的游俠般的日(ri)子喲！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shen)文學愛好者，出版散(san)文集(ji)《那(nei)年的(de)歌(ge)聲》《鄉愁(chou)是(shi)彎藍月亮》和(he)小(xiao)小(xiao)說集(ji)《河(he)東河(he)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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