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zi)《風雨琳瑯(lang)：林(lin)徽因和她的時(shi)代》
1
1931年林徽因(yin)在香山養病時，開始了(le)自己(ji)詩(shi)歌(ge)創作(zuo)的(de)生(sheng)涯。
林徽因寫(xie)詩常常在晚上。清風(feng)明月，她(ta)身著白紗睡(shui)衣，點一炷清香，采一朵(duo)蓮花，面對一池荷葉(xie)，靜思詩作。
她曾(ceng)對梁(liang)思成說起，如(ru)果(guo)山中(zhong)畫(hua)面(mian)有男子見到，一(yi)定(ding)會沉醉暈倒(dao)。
梁思(si)成聽罷(ba)頑皮(pi)一笑，回答：“我看了就沒暈倒。”
林徽(hui)因(yin)于是連(lian)聲嗔怪梁思成太(tai)過理(li)智，不懂得欣賞。
從林徽(hui)因到梁思成，一問一答都是戲(xi)言(yan)，卻(que)也可以一窺(kui)二人不同(tong)的性格。
雖然在(zai)精(jing)神(shen)上有(you)著(zhu)(zhu)水乳交融的無痕默契，在(zai)對中國傳統(tong)文化的珍愛和對造型藝術(shu)的趣(qu)味方面也有(you)著(zhu)(zhu)高(gao)度的一致性，林徽因和梁思成仍(reng)舊是極(ji)不(bu)相同的兩種(zhong)個性，說(shuo)話行事更有(you)冰(bing)炭(tan)之別。
林(lin)徽因異乎(hu)尋常的美麗活(huo)潑與聰明如水晶玻(bo)璃，玲瓏而透明；
梁思成的沉穩嚴肅用(yong)功卻是靜水(shui)深流，沉潛而冷靜。
林徽因是(shi)詩人氣質，“靈(ling)感一來，興之所至(zhi)，常常可以不顧其他，有時不免(mian)受(shou)情緒的支(zhi)配(pei)”；
梁思成做(zuo)事卻喜歡按部就班(ban)，有(you)條(tiao)不紊(wen)。
林徽因富于(yu)文學家式的熱情，時時處處鋒芒畢露，行之所至，總成為中心人物；
梁(liang)思成更多(duo)是(shi)學者的(de)縝密(mi)，內(nei)斂(lian)的(de)幽默(mo)常表現(xian)出恰中主(zhu)題的(de)會心與(yu)深刻。
總而言之，他們一個輕靈迅疾(ji)，一個勁雄凝重，是截(jie)然不同(tong)的兩種風格(ge)。
2
這樣(yang)的兩(liang)個人遇到(dao)一起，難(nan)免碰撞，也(ye)難(nan)免沖突，磨(mo)合中的苦(ku)惱從1924年(nian)離開(kai)家留學美國起就開(kai)始(shi)滋生。
1926年(nian)1月17日，《蒙(meng)塔納報》的一篇訪問留下(xia)了那時林徽(hui)因的心路痕跡。
“我(wo)曾跟著父親走(zou)遍了歐洲……然后我(wo)就(jiu)在(zai)英國上了中學。
英(ying)國(guo)女孩子并不像美國(guo)女孩子那樣一上來就這么(me)友好。
她們的傳統似乎使得她們變得不那(nei)么自然地矜持。”
“對于(yu)美(mei)國女(nv)孩(hai)子——那些(xie)小野鴨子們你怎么(me)看”？
回答是輕輕一笑(xiao)。她的(de)面頰(jia)上(shang)顯(xian)出(chu)一對色彩美(mei)妙(miao)的(de)、淺淺的(de)酒窩。細細的(de)眉毛抬(tai)向她那嚴格按照女大學(xue)生(sheng)式樣(yang)梳成的(de)云鬢。
“開始我(wo)的姑(gu)姑(gu)阿(a)姨們(men)不肯讓(rang)我(wo)到美國來(lai)。她們(men)怕那些(xie)小野鴨子，也怕我(wo)受她們(men)的影響，也變(bian)成像她們(men)一(yi)樣。
我得承認(ren)剛開始時我認(ren)為她(ta)們很傻，但(dan)是后來當你已看透了(le)表面的時候，你就(jiu)會發現她(ta)們是世界上(shang)最好的朋(peng)友。
在中(zhong)國一(yi)個女(nv)孩子的價值完全(quan)取決于她(ta)的家庭。而在這里(li)，有一(yi)種我所喜愛的民主精神。”
訪問中的(de)林(lin)徽因為美國自由獨立的(de)氛圍、民主的(de)精神而興奮。
日后(hou)她向(xiang)她的美國摯友費慰(wei)梅(mei)講起這一段生活，也(ye)有(you)同樣的描述。
在新(xin)大(da)陸(lu)的天(tian)光下(xia)，林徽因(yin)綻放了所有的自我。
和以(yi)前的(de)優雅嫻(xian)靜不同，這一時期她(ta)照(zhao)片中的(de)笑容開(kai)懷而燦爛：她(ta)已暫時離開(kai)了舊家庭門第禮儀的(de)約(yue)束，在新大陸(lu)快(kuai)樂揚帆。
她的美(mei)國(guo)同學說，中國(guo)來的“拳匪學生”都是刻(ke)板、死(si)硬(ying)的。
只有(you)“菲莉(li)斯”（指林徽因）和“本杰明·陳”（指陳植）是例外。
林(lin)徽因享受著(zhu)新大(da)陸(lu)的自由空氣，“她放得開，使許多(duo)男(nan)孩子陶醉”（吳荔明語(yu)），受到所有人的歡迎。
連公公梁(liang)啟(qi)超也在給長女梁(liang)思順的信中(zhong)說：“思成(cheng)徽(hui)音來信寄你一看，便(bian)可知道他(ta)們現時情狀，也可以(yi)見(jian)那位(wei)不愛(ai)(ai)羞的女孩(hai)兒如何可愛(ai)(ai)。”可見(jian)林徽(hui)因的灑脫(tuo)開放。
相比(bi)之下，與她相偕而學的梁思成則遠沒有林徽因的沉醉。
他承受著來(lai)自母親和大姐(jie)的(de)壓(ya)力，她們強烈反(fan)對林徽因“新女性”的(de)行(xing)事風格。
至于他(ta)自己，在同學眼中，他(ta)從來都是(shi)“一個(ge)嚴肅用功的(de)學生(sheng)”，雖然也不乏幽默感，但整體給人的(de)印象還是(shi)刻板和穩重(zhong)。
從(cong)“已有(you)婚約”的(de)角(jiao)度(du)理解他和林徽(hui)因(yin)之間的(de)關系，梁(liang)思成覺得“不僅愛她而且還對(dui)(dui)她負有(you)責任(ren)”，因(yin)此試圖適度(du)對(dui)(dui)林徽(hui)因(yin)的(de)行為加以約束(shu)，林徽(hui)因(yin)則予以了堅決(jue)的(de)反擊。
他們(men)之間的(de)(de)矛盾就此爆(bao)發(fa)為激烈(lie)的(de)(de)爭吵。
梁(liang)思成(cheng)苦悶之極，寫信向大(da)姐訴(su)說：“感(gan)覺著做錯多少事，便受(shou)多少懲罰，非受(shou)完了不會(hui)轉過來(lai)。”
父親梁啟(qi)超描述(shu)他們的情(qing)形(xing)也(ye)說：“即如思成和徽(hui)因，去(qu)年(nian)便有幾(ji)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guo)活。這種(zhong)地獄(yu)比城隍廟(miao)十王殿里畫(hua)出來還可怕。”
初次面(mian)對共同的(de)(de)獨立生活，林徽(hui)因和(he)梁思成各自的(de)(de)棱角都刺(ci)到(dao)了對方。
而煎熬在“刀山(shan)劍(jian)樹”上的幾個月(yue)，他(ta)們開始試(shi)著重新打量(liang)彼此(ci)的距離，給感(gan)情重新定位。
3
關(guan)于(yu)梁(liang)思成與(yu)林(lin)徽因(yin)的(de)(de)相處，林(lin)洙曾(ceng)經轉述過梁(liang)思成的(de)(de)一段話：“林(lin)徽因(yin)是個(ge)很特別(bie)的(de)(de)人，她的(de)(de)才華是多方(fang)面(mian)的(de)(de)。
不管是(shi)文學、藝(yi)術、建筑(zhu)乃至哲學她(ta)都有很深的修養。
她(ta)能(neng)作為一(yi)(yi)個嚴謹(jin)的科學工作者，和我一(yi)(yi)同到村野僻壤去調查(cha)古建筑，測量(liang)平面爬梁上(shang)柱(zhu)，做精確(que)的分析(xi)比較；
又能和徐志摩在一起，用英語探討(tao)英國(guo)古(gu)典文(wen)學或我國(guo)新詩(shi)創作(zuo)。
她(ta)具(ju)有哲學家的(de)思維和高度(du)概括事物(wu)的(de)能力，所以做她(ta)的(de)丈夫很不容易。
中國有句俗話，‘文章(zhang)(zhang)是(shi)(shi)(shi)(shi)自(zi)己(ji)的(de)好，老(lao)婆是(shi)(shi)(shi)(shi)人家的(de)好’。可(ke)是(shi)(shi)(shi)(shi)對我來說是(shi)(shi)(shi)(shi)老(lao)婆是(shi)(shi)(shi)(shi)自(zi)己(ji)的(de)好，文章(zhang)(zhang)是(shi)(shi)(shi)(shi)老(lao)婆的(de)好。
我不否(fou)認和林(lin)徽因(yin)在(zai)一起(qi)有時(shi)很累(lei)，因(yin)為她(ta)的思想太活躍(yue)，和她(ta)在(zai)一起(qi)必(bi)須和她(ta)同樣地反應敏(min)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ta)。”
這段流傳度很高的(de)話，被許(xu)多人解讀(du)為一個聰明(ming)要強且強勢的(de)妻子帶給丈夫的(de)巨大壓(ya)力(li)，有人甚至直接因此而得出林徽因不是一個好妻子的(de)結論。
對于大多(duo)數平庸度(du)日的(de)(de)女性，示弱(ruo)和退讓才是(shi)經營好一(yi)段關系的(de)(de)王道(dao)，像林徽因這樣出類拔萃還(huan)要爭強好勝，她的(de)(de)婚姻，自(zi)然是(shi)不會幸福(fu)的(de)(de)。
這樣的判斷(duan)，在普通人對婚(hun)姻關系的理解里(li)有著極廣大的市場。
毫無疑問，林徽因從來都不(bu)是溫良恭儉讓的和(he)婉閨秀，她和(he)梁思(si)成(cheng)的婚(hun)姻也并(bing)不(bu)符合(he)舉案齊眉的傳(chuan)統審美。
但是梁思成是否(fou)真(zhen)的就由此而(er)備感壓(ya)力，只怕(pa)未(wei)必。
這(zhe)段話里有煩(fan)惱，但同時，字里行間的欣賞與肯定也毋(wu)庸(yong)置疑。
清華大學建(jian)筑系教(jiao)授汪國瑜(yu)回(hui)憶，有(you)次(ci)去梁(liang)思成家(jia)里拜(bai)訪，兩人談到書畫品格、藝(yi)術風(feng)格等修養(yang)問(wen)題，梁(liang)思成很有(you)感慨(kai)地說：
“文藝作品(pin)的(de)(de)氣質與作者(zhe)的(de)(de)愛好和素養(yang)看來也并非總(zong)是一致的(de)(de)。
我(wo)本人很(hen)喜歡那種奔(ben)放豪爽的風格，特別(bie)欣(xin)賞(shang)那些‘帥(shuai)’味的作品，有‘靈氣’有氣韻；
不喜歡、不欣(xin)賞那些‘匠氣’的(de)東西。可是我自己的(de)字和(he)畫，都(dou)工整有余，‘帥氣’不足。
自己想‘帥(shuai)’也‘帥(shuai)’不起來(lai)，眼高(gao)手(shou)低唄！”
拋開(kai)性格上的(de)摩擦(ca)，對于以“拙匠(jiang)”自居，卻(que)追求“靈(ling)氣(qi)”的(de)梁思成，才情出眾的(de)林徽因正(zheng)符合他內(nei)心深處的(de)審(shen)美。
她的(de)輕(qing)靈(ling)迅疾、出眾的(de)才情，于他，始終(zhong)是巨(ju)大(da)的(de)吸引(yin)，也是他人(ren)生里重要的(de)補(bu)充。
這樣的補充，在日常生(sheng)活乃至共同(tong)的學(xue)術生(sheng)活中，既(ji)為他們帶來(lai)了巨大的樂趣，又是必需的營(ying)養。
因此，梁思成的煩惱(nao)真實，他的欣賞、肯(ken)定與(yu)包容也同樣真實。
4
而一樣是碰撞與(yu)磨合，林(lin)徽因以詩人的氣質感受，又(you)是另外一番情境(jing)。
1936年2月27日，林徽因在回復(fu)沈從文(wen)的信(xin)中提起一場剛剛爆發在自己與梁思(si)成之間(jian)的爭吵。
我(wo)雙(shuang)手托著(zhu)(zhu)頭在(zai)自(zi)(zi)恨自(zi)(zi)傷(shang)的一片(pian)苦楚的情(qing)緒中(zhong)(zhong)熬著(zhu)(zhu)……昨天到今晚（我(wo)）已整整哭(ku)了廿四小時，中(zhong)(zhong)間(jian)僅僅睡著(zhu)(zhu)三四個(ge)鐘頭……我(wo)在(zai)廿四小時中(zhong)(zhong)只在(zai)想自(zi)(zi)己如何消極到如此田地苦到如此如此，而使我(wo)苦得想去(qu)(qu)死的那個(ge)人(ren)自(zi)(zi)己在(zai)去(qu)(qu)上海(hai)火車中(zhong)(zhong)也苦得要命——已經(jing)給我(wo)來了兩封電報一封信，這不(bu)是(shi)“人(ren)性”的悲劇(ju)么？那個(ge)人(ren)便是(shi)說(shuo)他最(zui)不(bu)善管人(ren)性的梁二(er)哥。
林徽因的(de)敏銳細膩(ni)使(shi)她(ta)對(dui)尋常爭執都有自(zi)(zi)怨自(zi)(zi)傷的(de)苦(ku)痛，這一次尤其嚴重，梁思(si)成在(zai)和她(ta)大吵(chao)一架后拂袖而去(qu)，留下她(ta)獨(du)坐家中，“感到一種悲(bei)哀，失(shi)望，對(dui)自(zi)(zi)己(ji)對(dui)生活(huo)全都失(shi)望無興趣”。
她說(shuo)：“我覺得我這樣(yang)的(de)人應該(gai)死去。”每一對夫(fu)妻大抵(di)都曾經(jing)歷過這樣(yang)的(de)爭(zheng)吵，就像《圍(wei)城》里的(de)方鴻漸(jian)和孫(sun)柔嘉(jia)，在一場口不擇(ze)言(yan)的(de)宣泄(xie)后各奔東西(xi)。
錢鐘書以一出(chu)極富戲(xi)劇(ju)張力的(de)(de)沖突作結，烘托“圍(wei)城”的(de)(de)主題，“圍(wei)在城里(li)的(de)(de)人(ren)想(xiang)逃出(chu)來，城外的(de)(de)人(ren)想(xiang)沖進去(qu)，對(dui)婚(hun)姻(yin)也罷，職業(ye)也罷，人(ren)生(sheng)的(de)(de)愿(yuan)望(wang)大都(dou)如(ru)此”。
人生(sheng)的(de)愿(yuan)望(wang)大都如此，區別也許只(zhi)在于，沖突的(de)化解、愛的(de)覺悟和領受(shou)。
愛都是基于(yu)自我，以對(dui)方的(de)付(fu)出(chu)(chu)衡量自己的(de)付(fu)出(chu)(chu)，決定自己的(de)付(fu)出(chu)(chu)，難免生出(chu)(chu)何苦如此的(de)“圍城”之嘆(tan)。
林徽因和梁思成也是凡人，也會演出尋常夫妻的諸多煩惱。
只不(bu)過，在(zai)淡如(ru)流水(shui)的日常中，他們沒有任由彼(bi)此吞沒于現實的瑣碎，而是一點點學(xue)會了“在(zai)不(bu)犧牲自己個性和極不(bu)相(xiang)同的脾氣的條件下相(xiang)互(hu)容忍”，互(hu)相(xiang)成就(jiu)。
比如梁(liang)思成，在(zai)妻(qi)子(zi)面前，他總(zong)是好脾(pi)氣(qi)，善隱忍，被親戚們戲(xi)稱(cheng)為(wei)一柱出氣(qi)的“煙囪”。
重要的是(shi)，遇到“煙(yan)囪”堵塞，兩(liang)人真的爭執不下時，往往又是(shi)“性情(qing)狷急”（梁(liang)啟超語）的林徽因主動讓步。
20世紀(ji)30年代，梁(liang)思成(cheng)和林徽(hui)因外出考察古建筑，只有一臺相機，膠卷也(ye)有限，得省(sheng)著用。
梁思(si)成(cheng)(cheng)要拍(pai)斗拱，林徽因(yin)要拍(pai)民居，各執己見，最后還是林徽因(yin)讓(rang)給梁思(si)成(cheng)(cheng)。
急脾(pi)氣的背后，林徽因對(dui)梁思(si)成，同(tong)樣還(huan)是愛惜、心疼(teng)的包(bao)容和(he)維(wei)護。
這樣(yang)的彼此(ci)包容，成(cheng)就了學術界、讀書(shu)界不能分的梁思成(cheng)與(yu)林徽因，以及他們之間“賭(du)書(shu)消得潑茶香”的婚姻生活。
閑暇時，兩人經常會互(hu)相比記憶，互(hu)相考(kao)測。
比(bi)如(ru)哪座(zuo)雕塑(su)原出何(he)處石窟(ku)，哪行詩句出自誰的(de)詩集。
梁思(si)成(cheng)寫好文(wen)章后(hou)常請(qing)林(lin)(lin)徽因潤(run)色，林(lin)(lin)徽因見到不滿意的(de)地方也會主(zhu)動修改，結果是梁思(si)成(cheng)的(de)學(xue)術性文(wen)字基(ji)本都經(jing)過林(lin)(lin)徽因的(de)修飾和加工。
遇到梁思成(cheng)要堅(jian)持的地(di)方，兩個人各執(zhi)己見，相(xiang)持不下時，便會趁對方睡覺時偷(tou)偷(tou)把文章改了。
他們(men)的(de)兒子(zi)梁(liang)從誡(jie)說：“父親(qin)后來常常對(dui)我們(men)說，他文章的(de)‘眼睛(jing)’大半是母親(qin)給‘點’上去的(de)。”
5
他們，是(shi)(shi)夫妻，是(shi)(shi)友朋，是(shi)(shi)同道，還(huan)是(shi)(shi)知(zhi)音。
這樣的生(sheng)命聯結里，他們(men)(men)的苦痛，多半是(shi)知心的體(ti)貼才(cai)會碰到(dao)的痛處，他們(men)(men)的委屈，也是(shi)互(hu)為一體(ti)、情深(shen)愛篤時才(cai)有的委屈。
所(suo)以(yi)，爭(zheng)吵后離(li)去的梁思成感覺“苦得要(yao)命”，匆匆給林徽因(yin)發來(lai)“兩封電報一封信(xin)”以(yi)為道歉(qian)。
所以，煎熬在苦(ku)楚中(zhong)的林徽因細細梳(shu)理情緒，思考人生(sheng)和婚姻，得出的結論仍然是：
“在(zai)(zai)夫婦中間為著相愛糾紛自然(ran)痛苦，不過那種痛苦也是夾著極(ji)端豐富的(de)幸(xing)福在(zai)(zai)內的(de)。冷漠(mo)不關心的(de)夫婦結合(he)才是真(zhen)正的(de)悲劇。”
梁家人用“歡(huan)喜冤家”這樣質樸(pu)的(de)通俗語匯形(xing)容他們(men)眼中的(de)林徽(hui)因和梁思成(cheng)，他們(men)說，林徽(hui)因和梁思成(cheng)“恩恩愛(ai)愛(ai)一(yi)輩子(zi)，吵(chao)嘴吵(chao)了一(yi)輩子(zi)”。
他(ta)們的故事到這里，峰回路轉，超越(yue)了一(yi)般世俗(su)的走向，展現出不同的格局(ju)。
所謂圍城，原本只在心里。
林徽因和梁思成(cheng)平(ping)日里一磚一瓦，在(zai)他們的(de)婚姻中(zhong)，在(zai)共(gong)同(tong)的(de)精神深(shen)處建造出來的(de)，是他們依(yi)靠(kao)的(de)壁壘，是生(sheng)命旅途最安全的(de)保(bao)護所。
這壁壘，使他們在貧病(bing)交加的戰時歲月(yue)里，非但見不到怨天(tian)尤人的低迷頹廢，反而(er)是(shi)相互砥礪、歷久彌堅的篤定從容(rong)。
壁壘中，他們的影(ying)像，是一對令人羨(xian)慕的神仙眷屬。
1938年(nian)，林徽(hui)因一家隨南渡的隊伍(wu)落(luo)腳至昆明郊區的麥地村，全家人住在“一所(suo)已(yi)經沒有了(le)尼姑的興國庵里”。
盡管環境艱苦，梁思成和中國營造學社的同人仍然(ran)堅持到(dao)四川調查古建(jian)筑(zhu)，一(yi)去就(jiu)是數(shu)月。
梁(liang)從誡回(hui)憶：“幾個(ge)月(yue)后父親從四(si)川回(hui)來了，剛到(dao)村口，媽媽就奔(ben)上去(qu)和父親熱烈擁抱，親吻。”
這(zhe)一幕(mu)讓他們(men)的一位同事(shi)深(shen)感(gan)不滿，向梁思成和林(lin)徽因暗示，當眾親吻有傷風(feng)化，兩(liang)人也只是(shi)一笑(xiao)置之。
6
再回首，那(nei)些年輕(qing)氣盛的日子(zi)都已(yi)經在身后。
他們仍舊爭吵，仍舊有爭執(zhi)，只是，爭執(zhi)中不復有年輕時驚天動地的、錐心(xin)的苦痛。
經過生活的磨合與(yu)碰撞，他們從(cong)歲月里沉淀出來一種東西，叫(jiao)作包容。
他(ta)們的學(xue)生(sheng)說：“在先生(sheng)那樸素(su)而高雅的書(shu)房里，經常可以(yi)聽到他(ta)們對學(xue)術上不同(tong)觀點的爭論。
有(you)時爭得面紅耳赤，但都有(you)很(hen)充足(zu)精(jing)深的論據。
我在(zai)旁(pang)靜聽，極(ji)受教益。
也常有某(mou)一雕飾在敦煌某(mou)窟或云岡(gang)某(mou)窟、某(mou)一詩(shi)句出于何人(ren)之作等(deng)(deng)的(de)爭(zheng)論而評比記憶力，等(deng)(deng)到查(cha)出正確結論，都一笑而罷。
這些都使我感(gan)到多(duo)么像李清照和趙明(ming)誠家(jia)庭生活中的文化情(qing)趣。”
從少(shao)年到白頭，這一對(dui)從“歡喜冤家”變(bian)成(cheng)“難夫難婦”，他(ta)們的幸福(fu)，多(duo)少(shao)人難以企(qi)及。
再回到(dao)當初的留學時光。在那些如過(guo)“刀山劍樹”、地獄般的苦熬之后(hou)，他們共(gong)同的好友費慰梅說(shuo)：
在大學生時(shi)代，他(ta)們(men)性格上的(de)差異就在工(gong)作作風(feng)上表現出來。
滿腦子創造性的徽因常常先畫出一張草圖(tu)或建筑圖(tu)樣(yang)。
隨著工作的(de)進展，就會提(ti)(ti)出(chu)并采納各種(zhong)修正(zheng)或改進的(de)建議，它們自己又由于更好的(de)意見的(de)提(ti)(ti)出(chu)而被丟棄(qi)。
當交圖(tu)最(zui)后的期限快到的時候，就是在畫板(ban)面前加班加點拼命趕工也交不上所要求的齊齊整整的設計圖(tu)定稿了。
這(zhe)時候思成(cheng)就參(can)加(jia)進來，以他(ta)那(nei)準(zhun)確和漂(piao)亮的繪圖工(gong)夫，把那(nei)亂七八糟的草圖變成(cheng)一張清楚整齊能夠交卷的成(cheng)品(pin)。
他(ta)們的這種(zhong)合作(zuo)，每(mei)個(ge)人都(dou)向建筑(zhu)事業貢(gong)獻出他(ta)的（或她(ta)的）特殊(shu)天(tian)賦(fu)，在他(ta)們今后共同的專業生涯中一直堅持著(zhu)。
1928年(nian)初夏，林徽因和梁思成度過(guo)蜜(mi)月期(qi)，學成回國，留學時的(de)沖突全(quan)化作對未來的(de)興(xing)奮和期(qi)待。
他們的(de)快樂(le)感染了旅途中的(de)一對美國夫(fu)婦，相(xiang)處短(duan)短(duan)幾天，這對夫(fu)婦感慨說：
“菲莉斯是感情充沛(pei)、堅強有力(li)、惹人注(zhu)目和愛(ai)開玩笑(xiao)的……
思成則(ze)是(shi)斯(si)文、富于(yu)(yu)幽默感和愉快的，對于(yu)(yu)古代公(gong)共(gong)建筑、橋梁、城墻、商(shang)店和民居(ju)的任其損(sun)壞或(huo)被破壞深惡痛絕，他們兩人合在一起(qi)形成完美的組合……
一種(zhong)氣質(zhi)和技(ji)巧的(de)平衡(heng)，即使在(zai)其早期階段的(de)產出也要比它的(de)組合(he)部分(fen)的(de)總和大得多——一種(zhong)罕有的(de)產生奇跡的(de)配合(he)。”
對(dui)(dui)于林徽(hui)因和梁(liang)思成(cheng)，1928年出自這對(dui)(dui)美國夫婦的萍水(shui)相聚的直(zhi)觀印象，與費慰梅、與林徽(hui)因和梁(liang)思成(cheng)所有的朋友(you)，形成(cheng)了不約而(er)同的默(mo)契。
他們(men)也果然沒有辜負朋(peng)友(you)們(men)的美意，屬(shu)于他們(men)各自(zi)的輕靈迅(xun)疾、勁雄(xiong)凝重(zhong)，配搭得天(tian)衣無縫，有如雙劍合璧，天(tian)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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