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片无码AB区在线播放APP

登錄
首頁 >> 諸子百家 >> 國學文化

原創與胡適的交誼——梅光迪雜寫之五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 2023-09-18 01:03:01

徐艾平

第746期

英國文豪培根曾言,沒有友情的社會,不過是一片繁榮的沙漠。人生在世,不能沒有友情。但又有誰的友情,會不起一點波折,始終甜蜜如初戀呢?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梅光迪與胡適,對于他們由少年期的相親相愛,到后來由于學術觀點的不同而發生爭執,直至后來天地懸隔、人事日非、交情漸淡,都不能不表示深切的理解與同情。

1910年8月16日,作為第二批庚款留美學生之一,胡適由上海登輪赴美。臨行前,他請求仿佛熱戀中的友人梅光迪“必以一言相贈”。受此重托,落榜的梅光迪,想起去秋以來兩人在滬上的相識相知,特別是為應考入都后那一段如膠似漆的交往,又聯想到庚子之役祖國遭受的奇恥大辱,以及用退賠的庚款所舉辦的留美事宜,大發感慨道:“以救國贖命之資易而為君等謀教育,在美人,好義之心固不可沒,而吾國人所責望于君等,則救國之材而四百兆同胞所賴以托命者也。”又言:“君奇士,茲其行也,直驅趨共和之祖國,暇時與彼士賢豪長者游處,究其道國之詳,異日學成歸來,焉知事功不能與華盛頓相映?其無負于吾國人之責望也必矣。”

這篇名為《序與胡適交誼的由來》,交代了作者自1908年寄跡吳淞江上,由慕名而相識,又由相識而相知胡適的過程。乍看題目,仿佛交往了很久,實際才不過兩年。兩年前,在復旦公學就讀的梅光迪,因室友胡紹庭介紹,得與胡適結交;一年前,在北上應游美之試的輪船上,與胡適巧遇舟中,彼此驚喜過望,“每浪靜月明,相與扺掌扼腕,竟夜不稍休止”;入都后,胡適數次前來梅光迪寓所拜訪,而梅光迪也“逾時不見君(胡適)而不歡”。顯然,這是少年期最美好的經驗,超越了利害,不摻雜絲毫虛假做作,而彼此欣賞、互為吸引,既緣于出眾的才華、高潔的性情,又離不開姣好的容貌、瀟灑的舉止。

留學哈佛時期與楊杏佛(右)、朱經農(中)合影

這篇短短的序文,寫在他們戀人般難分難舍的時刻,然而在對兩人交往略作交代后,立即轉入家國天下的宏大敘事,彰顯了晚清民初那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代有出息青年的獨特精神風貌。從后來兩人有據可查的近二十年交往史,這種為了造就完善的個人,擔負起時代賦予的使命,互相幫助、互相勉勵、互相提醒,乃至不惜以諍言相勸、據理力爭的純真友情,始終彌漫在他們的日記、書信中,令人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1911年夏,經過一番努力,梅光迪實現留美目標。對于這份榮耀,在大洋彼岸的好友似乎更加喜悅。8月18日,胡適在日記中寫道:“見北京清華學堂榜,知覲莊(梅光迪)與鐘英皆來美矣,為之狂喜不已。”9月5日又記道:“閱報知第三次賠款學生今日抵舊金山。”可見,關注與期待何其熱切。然而,剛到美國,因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欣賞和接受標準不同,兩人即在書信往還中發生激烈爭辨。胡適在日記中屢屢記道:“得覲莊一書”(1911年9月22日);“作書寄覲莊,約二千言”(9月26日);“得覲莊所寄《顏習齋年譜》,讀之亦無大好處”(10月3日);“得覲莊一書,亦二千字,以一書報之,論宋儒之功,亦近二千言”(10月4日);“得覲莊書,攻擊我十月四日之書甚力”(10月11日)。顯然,此番爭論,主要集中于對宋儒的不同看法。

胡適給梅光迪的信已無法見到,而梅光迪至胡適的信件,卻被胡適保存了相當一部分。即以胡適1911年10月11日所收到者(梅光迪10月8日信)為例,看他們到底爭些什么。

適兄足下:得來書,讀之如冷水澆背,誠初料所不及也。細觀尊意,其回護程朱與詆毀習齋處,皆強詞奪理,不能道其所以然。如習齋言行皆甚鄙陋,不知足下何所指?且即習齋一生言行觀之,其不合于圣人之徒者亦鮮矣。其萬里尋親骨,則為孝子;其不事科舉,則為高士(習齋雖曾應科舉,后仍棄而不為);其慨念種族不忘故國,則無愧于亡明遺老;至其講經濟政治,亦不讓同甫、介甫。 顯然,與胡適回護程朱不同,梅光迪力挺顏習齋。

顏習齋,名顏元,清初儒家代表人物之一,顏李學派創始人,一生以行醫、教學為業,繼承發揚孔子的教育思想,主張“習動”、“實學”、“習行”、“致用”幾方面并重,德智體全面發展,培養文武兼備、經世致用的人才,對程頤、程顥、朱熹等為代表的宋明理學家 “窮理居敬”、“靜坐冥思”的主張,給以猛烈批判。

梅光迪欣賞顏習齋,既在于他的教育主張,更在于他的核心價值觀,以及由核心價值觀驅使下的言行舉止,即上文所引述的“慨念種族不忘故國”(忠)、“萬里尋親骨”(孝)、“不事科舉”(節)、“講經濟政治”(義)。

然而難道程朱不是儒家正宗,不講忠孝節義?

梅光迪繼續寫道:

足下謂朱注為千古第一偉著,足下徒排除漢儒說經而推尊晦庵。迪以為晦庵(朱熹)說經之謬誤與漢儒兄弟耳。足下何獨薄于漢儒而厚朱子乎?吾今敢大聲疾呼,晦庵實為千古叛圣第一罪魁,其《綱目》尤刺謬不可思議,其知人論世尤荒謬絕倫。吾謂自有晦庵而儒學范圍愈狹,如晦庵之于管仲、晏子、張子房、孔明等,皆以雜霸之說或申韓之學抹殺之,不得與于儒者之列。 一個將其著作奉為“千古第一偉著“,一個批其為“千古叛圣第一罪魁”,儼然水火之勢,不可調和。

哈佛大學校園

胡適書信未見,其如何立論,如何回護程朱詆毀顏元,無法全面掌握。但解讀梅光迪回信,仍然可以揣摩兩人價值觀上的更多差異。

梅光迪說:

吾人論古當問其人之有功德于吾民與否,不當問其學術之純駁;其有功德于吾民者,皆圣人之徒也。故孔子亦極推重管晏。晦庵與介甫(王安石)不合,非但痛詆介甫,并丑詆其妻其子,造謠污蔑,使介甫蒙奇冤。晦庵與張南軒善,遂掩其父浚喪師之罪而鋪張其功。晦庵之言行如此,非鄙陋而何?介甫蒙奇冤三百年,后人以晦庵故不敢為之白,習齋獨毅然推重介甫,至今為介甫之學益明,非習齋之功乎?足下推尊同甫(陳亮)、介甫而獨毀習齋,夫此三人者固相似,皆有經世實用之人,皆與晦庵為大敵。知三人之學之有用,則知晦庵之學之無用,二者不可并立者也。 學術爭論本為尋常事,而且宋明理學雖長期被統治者推為一尊,但批判的浪潮也此起彼伏,不稍停歇,清初顏李學派的興起即為一例。在二十世紀初,兩個飽受中國傳統教育的二十歲左右年輕人,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為了一個本來爭論不休的學術問題,大打口水戰,不知情者難免會掩口發笑,然不能不令人起敬。顯然,他們的爭論是認真的,嚴肅的。當胡適指梅光迪為世俗所漸染,摒程朱之書勿書,梅光迪正色道:“不肖自七八歲時,家君即以程朱之書課讀;今其雖悟其非,然仍當讀其書,蓋正以讀其書,始能知其非,此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將來有所撰述,凡關于排斥程朱者,亦必因證其言行事實,而后能折服程朱之鬼于地下,非徒造言污毀只顧痛罵者所能了事也。”

梅光迪是極具正義感的人,同時又十分固執,自己所認定的道理,尤其是非面前,絕不肯有絲毫茍且,作半點讓步。然而事過之后,往往能夠反省,主動認錯,因此而使友情得到進一步升華。

就在關于程朱、顏李爭論的同時,舊友胡紹庭、許棣棠(怡蓀)(皆胡適績溪鄉親),均有書信致胡適,并詢問梅光迪近況,令其大為感動。因為出國前,梅與此兩人曾生齟齬,不歡而散。他在致胡適信中說:“紹庭、棣棠,不以迪事介懷,甚所感激。”(1911年11月25日)“迪自去秋與紹庭別,即不相見至今矣。前在復旦時與紹庭本稱密友,因迪性僻隘,不能容物,又有童心,遂至齟齬,及今思之愧悔良深,望足下為仲連,俾兩人釋前衍、復舊好,迪亦將致函紹庭謝過也。”(1911年11月23日致胡適函)在25日的信中,對胡適真誠地指出其為人處世及做學問方面的毛病,感激地說:“迪一生大病,幸得良友道破,感激欲涕。”又進一步發揮說:“吾人一生成敗全在師友。得師固難,得友亦難。迪竊嘗思之,吾人擇友,志同道合,性情之際又能契合無間者固好;其有一于此不能強同者,正可藉以收他山之助,以長補短,彼此借鏡耳。”

顯然,這是十分成熟的世界觀。從后來若干年他們之間的相處看,尤其是那場所謂把胡適“逼上梁山”的關于文學革命的論爭,即使不免唇槍舌劍的激烈,也難掩這種交友之道的理性之光。也許正是出于這種理性,乃至所謂堅持“死理”,梅胡之交乃至之爭,在嚴肅的面孔下,透著一些頑皮與親切。

胡適就讀的康奈爾大學

1915年夏,梅光迪完成了西北大學的研究生學業,正待轉學哈佛過程中。而此時的胡適,也即將離開康奈爾,前往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為了在新的學業開始前作一修整,并和在康奈爾就讀的胡適、任叔永、楊杏佛、唐鉞等新知故交作一暢敘,梅光迪來到風光秀麗的伊薩卡城。他們朝夕過從,相與縱談,而話題終不離中國文字和中國文學。胡適此前經過研究,早已認定“漢文乃是半死之文字”、白話才是活文字。而梅光迪正相反,絕不承認中國古文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字。任叔永力挺梅光迪,聯手論戰胡適。在后來回憶這段往事時,胡適寫道:

那個夏天,任叔永、梅覲莊、楊杏佛、唐擘黃(鉞)都在綺色佳(伊薩卡)過夏,我們常常討論中國文學的問題。從中國文字問題轉到中國文學問題,這是一個大轉變。這一班人中,最守舊的是梅覲莊,他絕對不承認中國文字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字。因為他的反駁,我不能不細細想過我自己的立場。他越駁越守舊,我倒漸漸變得更激烈了。我那時常提到中國文學必須經過一場革命;文學革命的口號。就是那個夏天我們亂談出來的。(胡適《四十自述》) 那個夏天,朋友們為了學業,即將四處星散,彼此皆以贈詩為念。9月17日夜,想起多年的友誼,尤其革命尚未破題,同志尚需努力,胡適提筆給“最守舊”的朋友寫了一首長詩。他在詩中寫道:

“梅君少年好文史,近更摭拾及歐美。新來為文頗諧詭,能令公怒令公喜。昨作檄討夫己氏,倘令見之魄應褫。又能虛心不自是,一稿十易猶未已。梅生梅生勿自鄙。神州文學久枯餒,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來不可止,文學革命其時矣。吾輩勢不容坐視,且復號召二三子,革命軍前杖馬箠,鞭笞驅除一車鬼,再拜迎入新世紀。以此報國未云菲,縮地戡天差可擬。梅生梅生勿自鄙。” 這首名為《送梅覲莊往哈佛大學詩》,共六十句,四百二十字,在后來編訂《留學日記》時,胡適特自跋云:生平作詩,此為最長矣。可見當時感情的波濤洶涌,不可遏止。

顯然,這首送別詩的重要價值,在于首次提出了“文學革命”的概念,開啟了中國近代以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新文學航程;同時,也成為梅胡之間鐵桿哥們般友情的一個有力見證。

哈佛大學威登納圖書館

1917年夏,胡適完成哥大學業,即將歸國。臨別,作詩一首,取名《文學篇》,副題“別叔永、杏佛、覲莊。在題記中寫道:吾將歸國,叔永作詩贈別,有“君歸何人勸我詩”之句。因念吾數年來之文學的興趣,多出于吾友之助。若無叔永、杏佛,定無《去國集》;若無叔永、覲莊,定無《嘗試集》。感此作詩別叔永、杏佛、覲莊。

胡適自幼得慈母教誨,最懂得感恩圖報。他在行將與友人分別的情緒中,一一回想起人生路上、事業途中,和友人們相處、相知、互相提攜勉勵的美好往事,尤其1912年春由農科改文科大得梅光迪贊許支持,任叔永、楊杏佛來美后,屢于山城冬夜烹茶賦詩,1915年夏關于中國文字是死是活的爭論,催生中國現代第一本新詩《嘗試集》,以及1916年夏關于“作詩與作文”的激烈辯難,最終促成“文學改良”八事。往事歷歷在目,不堪回首,唯有詩歌聊可抒發胸臆。他在詩的最后寫道:

回首四年來,積詩可百首。做詩的興味,大半靠朋友。佳句共欣賞,論難見忠厚。如今遠別去,此樂難再有。暫別不須悲,諸君會當歸。請與諸君期,明年荷花時。春申江之湄,有酒盈清卮。無客不能詩,同作歸來詞。 友情是無比珍貴的。但歲月毫不留情。1917年夏,隨著胡適的歸國,過去那種一天一信片、三日一長函,每至假期不聚不快、有聚必爭的熱烈的交往,實際上已無法延續,而梅胡等人的少年情誼,也就此告一段落。此后,由于時空變幻,人事日非,彼此交往逐漸減少,也就成為十分自然的事情了。

(作者系宣城市文聯主席)

制作:童達清

文章來源于網絡,所有權歸原作者所有,大道家園只作為存儲空間,如有侵權請聯系我們進行刪除。

本文地址://n85e38t.cn/guoxue/122167.html.

聲明: 我們致力于保護作者版權,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無法核實真實出處,未能及時與作者取得聯系,或有版權異議的,請聯系管理員,我們會立即處理,本站部分文字與圖片資源來自于網絡,轉載是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來源標注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益,請立即通知我們(管理員郵箱:),情況屬實,我們會第一時間予以刪除,并同時向您表示歉意,謝謝!

上一篇:

下一篇: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