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聲甘州①

柳永

名句：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導讀】

柳永是較早把游子羈旅情懷納入詞中的作家。這首詞的主題是游子思歸。陳廷焯稱此詞為“古今杰構”，是“耆卿集中僅見之作”（《詞則·大雅集》），王國維更以此與蘇軾《水調歌頭》媲美，認為此二作皆“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調論也”。由此可見它在詞史上的地位。

“八聲甘州”原為唐玄宗時教坊大曲名，后用為詞調，又名“甘州”。

【原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②。漸霜風凄緊③，關河冷落，殘照當樓④。是處紅衰翠減⑤，苒苒物華休⑥。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⑦，歸思難收⑧。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⑨？想佳人、妝樓颙望⑩，誤幾回、天際識歸舟○1。爭知我、倚闌干處○12，正恁凝愁○13。

【注釋】

①此調前后共八韻，故名“八聲”，屬慢詞。②“對瀟瀟”二句：寫作者眼前的景象，瀟瀟暮雨在遼闊江天飄灑，經過一番雨洗的秋景分外清朗寒涼。瀟瀟：小雨飄灑的樣子。清秋：清冷的秋景。③漸：逐漸。霜風：指秋風。凄緊：凄涼迫近。④殘照：落日的余光。⑤是處：到處。紅衰翠減：指花葉凋零。紅：代指花。翠：代指綠葉。⑥苒（rǎn）苒：同“荏苒”，漸漸（過去）的意思。物華：美好的景物。休：這里是衰殘的意思。⑦渺邈（miǎo）：渺茫遙遠。⑧歸思：渴望回家團聚的心思。⑨淹留：長期停留。⑩佳人：美女。古詩文中常用以代指自己所懷念的對象。颙（yónɡ）望：抬頭望。○1“誤幾回”句：多少次錯把遠處來的船只當做心上人的歸舟。天際：指目力所能達到的極遠之處。○12爭：怎。處：這里表示時間。“倚闌干處”即“倚闌干時”。○13恁（nèn）：如此。凝：表示一往情深，專注不已。凝愁：愁苦不已。

【譯詩】

眼前瀟瀟暮雨飄灑在遼闊的江天上，

被雨洗過的秋景顯得分外清朗凄寒。

瑟瑟秋風漸漸迫近，山河一片蕭條，

看那落日的余光映照在這座小樓上。

到處已是木葉凋零落花遍地的景象，

美好的景物無法挽回正在漸漸衰殘，

只有滾滾的長江水默默東流向遠方。

真不忍心登上高處眺望渺遠的故鄉，

那樣會使得游子歸鄉之心難以阻擋。

感嘆我多年漂泊不知為何久留他鄉？

想妻子此時定在繡樓上癡癡地遠望，

多次把遠處駛過的船只錯當做歸船。

你怎知我此刻也正在倚欄思念著你，

想起有家不得歸心情是如此的惆悵。

【賞析】

本篇是柳永的名作，寫羈旅行役之苦和思鄉懷人之情。作者在詞中表現了萍蹤漂泊的人生經歷，也吐露了有家難歸、功業無成的內心苦悶。

全詞情景相生，以“登高臨遠”為貫通上片關鈕，筆致闊大而婉曲。上片寫登樓所見之秋景，下片寫對家鄉親人的眷戀之情。開篇單字領起，“對”字用得精當有神，意思是全詞均為作者的所見所感。暮雨是大背景，“霜風凄緊”三句由遠及近，視野開闊，意境高遠雄渾。“是處”二句描狀衰殘之景以烘托人之離愁。“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用擬人法襯游子之憂傷，又暗轉下片。只見江水東流，而游子不能東歸，只能眺望而已。下片抒寫對佳人的思念之情。共有三個畫面，游子登樓悵望，憂思百端；“想佳人”三句則是設想對方盼望自己之景，結尾再回到自己一方來。這樣，由此及彼，再由彼返此，回環往復，抑揚頓挫，有極佳的抒情效果。

這首詞采用景情結合、虛實結合、正側結合的手法，深婉曲折，多層次多角度地表內容。上片側重寫實、寫景，四處寫的都是一片衰景，而且這景是通過游子的視角來表現的。以目之所及，逐層鋪寫，渾然一體，字里行間融入濃濃的別情；下片側重寫虛、寫情，又從多個角度來著筆。先以直抒胸臆的手法正面抒寫離愁，接著又以想象的描寫，從側面表現思歸不得的惆悵。最后又以反問的方式向妻子訴相思之苦。通過這樣實寫、虛寫，正面、側面，想象、現實以及描寫、敘事、抒情相結合的多種方式，豐滿而細膩地表現了人物的思想感情，有力地展示了主題。氣象遼闊、聲律雄渾，在凄清蒼涼之中蘊涵著高遠悲壯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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