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月 項廷紀
小序:壬午九月,避喧于南山之甘露院,就泉分茗,移枕看山,相羊浹旬,塵念都凈。出院不百步,越小嶺,即虎跑也。嘗月夜獨游,清寒特甚,賦《念奴嬌》鬲指聲一闋紀之
繩河一雁,帶微云淡月,吹墮秋影。
風約疏鐘,似喚我、同醉寺橋煙景。
黃葉聲多,紅塵夢斷,中有檀欒徑。
空明積水,詩愁浩蕩千頃。
乘興欲叩禪關,殘螢幾點,飐寒星不定。
清夜湖山,肯付與、詞客閑來消領?
跨鶴天高,盟漚緣淺,心事塘蒲冷。
朔風狂嘯,滿林宿鳥都醒。
此詞作意,小序已言之甚詳。序中“壬午”為道光二年(1822),“甘露院”即杭州廣澤寺,在錢糧司嶺南麓、大悲嶺東北,而大悲嶺南側,即著名勝地虎跑所在。作者自言“避喧”,“相羊(盤桓)浹旬,塵念都凈”,其用意實在于消解人生莫名的哀愁;但這種哀愁又是揮之不去,甚而是作者有意保留的,于是在這首詞作中得以繼續彌漫開來。
詞作伊始,即展示了“獨游”所處的清曠境象。“繩河一雁”,“繩河”即銀河,語本漢《緯書》:“天子圣明,則天河直如繩。”用“繩河”而不說銀河、天河,更富于形象感,也更容易啟人聯想“一雁”的軌跡。由孤雁的飛墮,不僅帶出了微云淡月的夜空全景,而且逼出了風急天高的秋意。由“吹”字引出了秋風,而此時的夜風又載送來虎跑寺隱約的鐘聲,召喚著詞人越嶺過澗,一盡游興。秋風的副產品是滿地的落葉,“黃葉聲多”三句,展示了詞人度林間、步竹徑的行程。曲徑通幽,如銀的月光輕瀉在前方的空地上。“空明積水”,用蘇軾《記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積水空明”語,標志著已來到虎跑寺。這上片步步承接,有聲有色,顯示出文心的細密;而“喚我同醉”、“紅塵夢斷”、“詩愁浩蕩千頃”等語,又不失時機地將自我感受穿插于其間,誠可謂天衣無縫。
詞人既達寺院殿前,卻仍然守著夜色,看殘螢明滅、寒星閃爍。這并不是因為敲不開殿門,而是無窮的感慨留住了他。夜深的湖山是那樣地清美,但對多愁善感的詞人來說,它只會喚起身世的惆悵,而帶不來愉悅的領受。“肯付與”的一問,正顯露了他愁緒滿懷、擺脫不去的無奈。詞人時年二十四歲,功名無著,懷才不遇,是所謂“跨鶴天高”(“跨鶴”即登仙,此指遂青云之愿);尚思用世,不甘蟄伏,是所謂“盟漚緣淺”(“漚”即鷗,“盟漚”指隱居)。失意的遭際,絕望的情志,使他的心境猶如池邊蒼蒼的野生菖蒲,透出一派荒寒之氣。就在這時,朔風驟至,林木振動,驚起了宿鳥飛騰。結末的這一筆,將游境的凄清、心宇的悲涼,都推向了極致。
這首詞無論于情于景,都足以撼動人的心靈。從景的一面說,天地湖山的種種布設紛至沓來,歷歷如繪,尤其是所營造的“清寒特甚”的夜游氛圍,既滌人襟懷,又砭人肌骨;從情的一面說,由隱到顯,由初行時“醉”、“夢”般的按抑到禪寺前的釋放、回味、爆發,始終不脫一個“愁”字。而情與景的泯然融合,則產生了“六合之間,俯仰一人”的自我存在效果,從而將“獨游”的題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詞人在《憶云詞甲稿自序》中曾云:“生幼有愁癖,故其情艷而苦,其感于物也郁而深。”本詞可為此自斷作一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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