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后爸的媽媽，我們管她叫阿瑪。
阿瑪的丈夫去世時，她四十歲出頭。丈夫留給她三套80平方的房子和一個兒子。
阿瑪那時有幾分姿色，脾氣又極好。不少鄰居街坊來勸她改嫁，怕沒男人的日子不好熬。
媒人來第一次，她微笑回拒。
第二次，她臉色很不好看。
第三次，她把說媒的擋在門外，怒氣沖沖地說：“我的人生不用男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后來，就沒有媒人敢來吃閉門羹了。
她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兒子在偌大的城市生活，目不識丁、十八歲就嫁人了，從沒上過社會工作。她沒有婆婆和公公，也沒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經濟來源是收房租。
遇到人品差的租客，不按時交房租，她就三天兩頭去堵在人家門口要錢。對方再死皮賴臉不給錢，她就關了對方的電閘。
阿瑪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線。如果對方給臉不要臉，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媽媽給我們講阿瑪的過去就這么多。
2
我第一次見到阿瑪時，是七十多歲后的她。小小個子、圓潤的身材、溪一般明亮的眼睛，臉上有一種超然的平靜。
媽媽每年都給她買新衣，可是沒見過她穿一件。
冬天，她總是穿著一件花斑色的紅外套，上面還起了毛。一條洗得發黃的灰色圍巾，有點發霉的黑色帽子。
夏天，她習慣穿兩件衣服，衣服依然很舊。
老房子很老了，天花板總是漏水，墻壁還掉漆。
前年，媽媽給她的房子裝潢了一遍，還齊全了設備。什么熱水器、空調、冰箱、洗衣機都有。
可惜，她很少用。熱水器她不懂操作，還是習慣燒煤氣煮開水洗澡。她怕空調耗電大，從一裝上去就沒開過兩三次，空調內部都結蜘蛛網了。
冰箱她一年四季都在用，而且物盡所值。餅干、番薯、綠豆、紅糖......塞得滿滿的。
她把洗衣機當成儲存雜物的地方，扳手、橡皮膠、錘頭......囤得快溢出來了。
客廳的兩個大吊燈，主要用于晚輩回家吃飯。她自己平時在家，都是用小夜燈，無論白天黑夜。
3
阿瑪對晚輩很好，即便我和姐姐不是她的親孫女，她還是一視同仁。
我們回阿瑪家只有一件事：吃飯。
媽媽說，阿瑪年紀大，喜歡熱鬧，希望晚輩常常回去吃飯。
每次吃飯，阿瑪都很忙。她精打細算慣了，買菜一定要挑便宜的那家，菜色差一點沒關系。
隔壁菜市場賣的雞一斤要二三十塊，但是郊區的雞便宜，一斤十九塊。她坐十幾站的地鐵去買一只雞，五六斤的雞對她來說很重，扛回來時腰酸背痛好幾天。
妹妹喜歡吃糖醋排骨，每一次她都買。
阿瑪的牙不好，所以她煮的東西都是熟透了的那一種。雖然不怎么需要咬，但菜的新鮮程度就沒那么理想。
她每次快炒完新鮮的菜后，總是把隔夜的菜放進去攪一攪。我們時常吃到味道怪怪的青菜，但很少有人說。
有一次，阿瑪蒸了一盤雞，我們所有人都感覺雞的味道已經餿了，但阿瑪還沒吃出來。她親孫子指著菜對阿瑪說：“這雞已經壞了，不能吃。”
阿瑪看了看菜，慢吞吞地說：“昨天才買的，怎么可能會壞。”
可是我們都知道，這只雞已經買三四天了。
我們吃剩的菜，阿瑪很少放冰箱，而是放在陽臺，用籃子罩著。有一次，我們去阿瑪家吃飯，一盤紅燒肉還沒吃完，四天后我們再回家吃飯，阿瑪還把剩下的紅燒肉拿出來。
我們都不敢夾，阿瑪卻夾很多紅燒肉吃。
媽媽說，阿瑪不喜歡鋪張浪費，隔夜菜總是舍不得扔，她還連續吃一道隔夜菜吃一個星期。
我們問，那樣腸胃不會不舒服嗎
媽媽說，她習慣了。
后來，我發現餐桌上總有一道隔夜菜，阿瑪總是夾得最多......新鮮的留給家人，隔夜菜留給自己。
我們都知道隔夜菜的亞硝酸過高，對身體不好，容易脂肪肝。
所有人都勸阿瑪不要再吃隔夜菜了，阿瑪很固執。她說自己吃不出餿掉的味道。或許，她的腸胃比我們好，她的味覺比我們差。
她說：“我老了，沒那么嬌氣，吃飽就行，吃什么不重要。”
4
隔夜菜，是菜，也是溫飽。
阿瑪說，小時候看著自己父母吃剩粥、剩飯。
嫁了人和丈夫吃剩菜剩飯，生了兒子吃兒子的剩菜剩飯，兒子走了一個人吃孫子的剩菜剩飯。
這幾年，我慢慢懂得要尊重一個人的飲食方式，吃隔夜菜不一定就該被指責，比起年輕人喝奶茶、吃炸雞、喝啤酒，哪一種生活方式更傷害身體都未可知。
一輩子的隔夜菜，吃多了，也就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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