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要在各種表格上(shang)填寫籍貫(guan)，有時候(hou)我(wo)(wo)寫北(bei)京(jing)，有時候(hou)寫河北(bei)涿州，完全即興(xing)。寫北(bei)京(jing)，因(yin)為我(wo)(wo)生在北(bei)京(jing)長在北(bei)京(jing)，大約死(si)也(ye)不(bu)(bu)會死(si)到(dao)別(bie)處去了。寫涿州，則(ze)因(yin)為我(wo)(wo)從(cong)小被(bei)告知(zhi)那(nei)是我(wo)(wo)的老家，我(wo)(wo)的父母及祖(zu)上(shang)若(ruo)干輩人(ren)(ren)都曾在那(nei)兒生活。查(cha)詞典，籍貫(guan)一詞的解釋是：祖(zu)居或個人(ren)(ren)出(chu)生地(di)。——我(wo)(wo)的即興(xing)碰(peng)巧(qiao)不(bu)(bu)錯。
可(ke)是(shi)(shi)這個被稱為老家的(de)地方(fang)，我(wo)是(shi)(shi)直(zhi)到46歲的(de)春天才第一次見(jian)(jian)(jian)到它(ta)。此前只是(shi)(shi)不斷地聽(ting)見(jian)(jian)(jian)它(ta)。從奶(nai)奶(nai)的(de)嘆(tan)息中(zhong)，從父母對(dui)它(ta)的(de)思念(nian)和(he)恐懼(ju)中(zhong)，從姥(lao)姥(lao)和(he)一些親戚偶爾(er)帶來的(de)消息里面，以及從對(dui)一條夢幻般的(de)河流——拒馬(ma)河——的(de)想(xiang)象之(zhi)中(zhong)，聽(ting)見(jian)(jian)(jian)它(ta)。但(dan)從未見(jian)(jian)(jian)過它(ta)，連照片也沒有。
奶(nai)(nai)奶(nai)(nai)說(shuo)，曾有過幾張在老家的照片，可惜都(dou)在我懂(dong)事之(zhi)前就銷毀了。
46歲(sui)的春天，我去(qu)親(qin)眼證實了他的存在；我跟父親(qin)、伯父和(he)叔叔一起，坐了幾小時汽(qi)車到了老(lao)家。涿州——我有點兒不敢這樣叫它。
涿州太(tai)具(ju)體，太(tai)實(shi)際，因而太(tai)陌生(sheng)。而老(lao)家在(zai)我(wo)的(de)印象里一向虛虛幻(huan)幻(huan)，更(geng)多(duo)的(de)是一種情緒，一種聲音，甚(shen)或一種光線一種氣息，與一個(ge)實(shi)際的(de)地(di)點相(xiang)距太(tai)遠。我(wo)想我(wo)不妨(fang)就叫它Z州吧(ba)，一個(ge)非(fei)地(di)理意(yi)義的(de)所在(zai)更(geng)適合連(lian)接起一個(ge)延續(xu)了46年的(de)傳說。
然而它果真是一(yi)個實實在在的(de)(de)地方，有殘斷的(de)(de)城(cheng)墻，有一(yi)對接近坍圮(pi)的(de)(de)古(gu)塔，市中(zhong)心一(yi)堆(dui)蒿草叢生的(de)(de)黃(huang)土據說是當(dang)年鐘鼓樓的(de)(de)遺址，當(dang)然也有嶄新的(de)(de)酒(jiu)店、餐館、商廈，滿街(jie)的(de)(de)人群，滿街(jie)的(de)(de)陽(yang)光、塵土和叫賣。
城區的格局與舊北京城近(jin)似，只(zhi)是縮小(xiao)些，簡單些。中心大街(jie)的路口聳立(li)著一(yi)座仿(fang)古(gu)牌樓(lou)（也許確鑿是個古(gu)跡，唯(wei)因(yin)旅游事業(ye)而(er)修葺(qi)一(yi)新），匾額上(shang)五個大字(zi)：天下第一(yi)州。
中國的天下第一著實不少，這一回又不知是以什么為(wei)序。
我們(men)幾乎走(zou)遍(bian)了城中所有(you)的(de)(de)街巷(xiang)。父(fu)親(qin)、伯(bo)父(fu)和叔(shu)叔(shu)一(yi)(yi)(yi)路指指點點感慨萬千：這兒(er)是(shi)什么(me)，那(nei)兒(er)是(shi)什么(me)，此一(yi)(yi)(yi)家商(shang)號(hao)過去(qu)是(shi)什么(me)樣子(zi)，彼(bi)一(yi)(yi)(yi)座(zuo)宅院曾經屬(shu)于(yu)一(yi)(yi)(yi)戶怎樣的(de)(de)人(ren)(ren)家，某一(yi)(yi)(yi)座(zuo)寺廟當年如何如何香火旺(wang)盛，廟會上賣風箏，賣兔爺，賣蓮(lian)蓬(peng)，賣糖(tang)人(ren)(ren)兒(er)、面(mian)茶、老豆腐……廟后那(nei)條(tiao)小(xiao)街曾經多么(me)僻靜(jing)呀，風傳有(you)鬼魅出沒，天黑了一(yi)(yi)(yi)個人(ren)(ren)不敢去(qu)走(zou)……
城北的大石橋呢
哦，還在還在，倒還是老樣子，小時候上(shang)(shang)學放學他(ta)們天天都要從那橋(qiao)上(shang)(shang)過，橋(qiao)旁垂柳依(yi)依(yi)，橋(qiao)下(xia)流(liu)水潺潺，當初可是Z州一(yi)處著名的景(jing)觀啊……
咱們的小(xiao)學校呢 在哪兒 那座大樓(lou)嗎 哎哎，真可是今非昔比啦……
我聽見老家在慢(man)慢(man)地擴展(zhan)，向著塵封的記(ji)憶(yi)深入，不斷推新出(chu)陳。往(wang)日(ri)，像個昏睡的老人慢(man)慢(man)蘇醒，唏噓嘆惋之間漸漸生氣勃勃起來。歷史(shi)因此令人懷疑。循著不同的情感(gan)，歷史(shi)原(yuan)來并(bing)不確定。
一路上我想，那(nei)么(me)文學所求的(de)(de)真實(shi)是什么(me)呢 歷史難免是一部御制(zhi)經典，文學要彌補它，所以(yi)看重的(de)(de)是那(nei)些沉默的(de)(de)心魂。
歷(li)史慣以時間為序，勾畫空間中的(de)真實，藝(yi)術不滿(man)足這樣的(de)簡化(hua)，所以去(qu)看這人間戲劇深處的(de)復(fu)雜(za)，在(zai)被(bei)普遍所遺漏(lou)的(de)地方(fang)去(qu)詢問獨具的(de)心流(liu)。我于是想起西川的(de)詩：
我打開(kai)一本書，一個靈(ling)魂(hun)就蘇醒
……
我(wo)閱讀(du)一個家族(zu)的預言
我看到(dao)的痛(tong)苦并不比痛(tong)苦更多
歷史(shi)僅記錄少數人(ren)的豐功偉績
其他人說話匯合為沉默
我的老家便是這樣。涿(zhuo)州，一(yi)向都(dou)在(zai)沉默中。
但沉默(mo)的(de)(de)深處(chu)悲歡俱在，無比生動(dong)。那是(shi)(shi)因為(wei)，沉默(mo)著的(de)(de)并不就是(shi)(shi)普遍，而獨具的(de)(de)心流(liu)恰是(shi)(shi)被(bei)一個普遍讀本簡化(hua)成了沉默(mo)。
汽車緩緩行駛，接近史家舊居(ju)時，父親、伯父和叔叔一(yi)聲不(bu)響(xiang)，唯睜大(da)眼睛望著窗(chuang)外。史家的舊宅錯錯落(luo)落(luo)幾乎鋪開(kai)一(yi)條街，但(dan)都久失(shi)修整，殘破(po)不(bu)堪。
“這兒是六叔家。”
“這兒是二姑家。”
“這兒是七(qi)爺爺和七(qi)奶奶。”
“那邊(bian)呢(ni) 噢，五(wu)舅曾在那兒(er)住過。”
……
簡短的低(di)語，輕得像是(shi)怕驚動了什么，以(yi)致那一(yi)座座院落(luo)也似(si)毫無生氣，一(yi)片死(si)寂。
汽車(che)終(zhong)于停(ting)下，停(ting)在了“我們家”的(de)門(men)口。
但(dan)他們都不下車，只坐在車里看(kan)(kan)，看(kan)(kan)斑駁的院門(men)(men)，看(kan)(kan)門(men)(men)兩邊的石墩(dun)，看(kan)(kan)屋(wu)檐(yan)上(shang)(shang)搖動的枯(ku)草，看(kan)(kan)屋(wu)脊(ji)上(shang)(shang)露(lu)出的樹(shu)梢……
伯(bo)父首先聲明他不(bu)想(xiang)進(jin)去：“這樣看(kan)看(kan)，我說就行了。”
父親于(yu)是附和：“我說也是，看(kan)看(kan)就(jiu)走吧。”
我(wo)說：“大(da)老遠來了(le)，就為看看這房(fang)檐上的草嗎(ma) ”
伯父說：“你知道這兒現(xian)在住的誰 ”
“管他住的誰！”
“你知道人家會怎(zen)么想(xiang) 人家要是問咱們來(lai)干嘛，咱們怎(zen)么說(shuo) ”
“胡漢三又回來(lai)了唄！”我說。
他們笑(xiao)笑(xiao)，笑(xiao)得依然謹慎。伯父(fu)和父(fu)親執(zhi)意留在汽車上(shang)，叔叔推著(zhu)我進(jin)了(le)院門。
院(yuan)子里沒人，屋(wu)(wu)門也都鎖著，兩(liang)棵(ke)棗樹尚未發芽，疙疙瘩瘩的枝條(tiao)與屋(wu)(wu)檐碰撞發出(chu)輕響。叔(shu)叔(shu)指(zhi)著兩(liang)間耳房對我說：“你(ni)爸(ba)和你(ni)媽，當(dang)年(nian)就在(zai)這兩(liang)間屋(wu)(wu)里結(jie)的婚(hun)。”
“你看見的 ”
“當然(ran)我(wo)看(kan)見的。那(nei)天史(shi)家的人去接你媽，我(wo)跟(gen)著去了(le)。那(nei)時我(wo)十三(san)四歲，你媽坐(zuo)上花轎，我(wo)就跟(gen)在后(hou)頭一路跑，直跑回家……”
我仔細(xi)打量那(nei)兩(liang)間(jian)老屋，心想(xiang)，說不(bu)定，我就是從這兒進入人間(jian)的。
從那(nei)院子里出(chu)來，見父親和伯父在街(jie)上來來回(hui)回(hui)地走(zou)，向一個個院門(men)里望(wang)，緊張，又似抱(bao)著(zhu)期待(dai)。街(jie)上沒(mei)人，處(chu)處(chu)都安靜得近乎怪誕(dan)。
“走嗎 ”
“走吧。”
雖(sui)是這樣說(shuo)，但(dan)他(ta)們仍四處張望。
“要不就再歇會兒(er) ”
“不(bu)啦，走(zou)吧。”這時候街的那邊出現一個人，慢慢朝這邊走(zou)。他們便都往路旁靠一靠，看(kan)著那個人，看(kan)他一步步走(zou)近(jin)，看(kan)他走(zou)過面前，又看(kan)著他一步步走(zou)遠。
不認識。
這(zhe)個人(ren)他們(men)不認識(shi)。這(zhe)個人(ren)太年輕了他們(men)不可能認識(shi)，也(ye)許這(zhe)個人(ren)的(de)父親或者爺(ye)爺(ye)他們(men)認識(shi)。起風了，風吹(chui)動(dong)屋檐(yan)上的(de)荒草(cao)，吹(chui)動(dong)屋檐(yan)下的(de)三頂(ding)白發。
已經(jing)走遠的那個(ge)人還在(zai)回頭(tou)張望，他必是(shi)想：這幾個(ge)老人站在(zai)那兒等什么
離(li)開Z州(zhou)城，仿佛離(li)開了(le)一(yi)個牽魂索命的(de)(de)地(di)方(fang)，父(fu)親和伯父(fu)都(dou)似吐了(le)一(yi)口(kou)氣：想見她，又怕(pa)見她，哎，Z州(zhou)啊！老家，只是為了(le)這(zhe)樣的(de)(de)想念和這(zhe)樣的(de)(de)恐懼嗎(ma)
汽車斷斷續續地(di)挨(ai)著拒馬(ma)河走(zou)(zou)，氣氛輕(qing)松些了(le)。父親(qin)(qin)說：“順著這條(tiao)河走(zou)(zou)，就到你(ni)母親(qin)(qin)的家(jia)了(le)。”
叔叔說(shuo)：“這條河也(ye)通著(zhu)你奶(nai)奶(nai)的家。”
伯(bo)父說(shuo)：“哎(ai)，你(ni)奶(nai)奶(nai)呀，一(yi)輩子就是羨慕別人能出(chu)去上學(xue)、讀書。不(bu)是你(ni)奶(nai)奶(nai)一(yi)再堅持，我們幾個能上得了大學(xue) ”
幾個人(ren)都(dou)點頭，又(you)都(dou)沉默。似乎這老(lao)家，永遠是要為(wei)她沉默的。
我在《奶奶的星(xing)星(xing)》里寫過，我小時候奶奶每(mei)晚(wan)都(dou)在燈下念(nian)著一(yi)本(ben)(ben)掃盲課本(ben)(ben)，總是把《國歌(ge)》一(yi)課中的“吼(hou)聲(sheng)”念(nian)成(cheng)了(le)“孔聲(sheng)”。
我(wo)記得，奶(nai)奶(nai)總是羨(xian)慕母親，說她趕上(shang)了新時代(dai)，又上(shang)過學，又能到外面去工作……
拒馬(ma)河(he)(he)在(zai)太陽(yang)下面閃閃發光。他(ta)們說這河(he)(he)以(yi)(yi)前要寬闊得(de)多，水也比現(xian)在(zai)深，浪也比現(xian)在(zai)大。他(ta)們說，以(yi)(yi)前，這一塊平(ping)原差不多都(dou)靠(kao)著這條(tiao)河(he)(he)。他(ta)們說，那(nei)時候，在(zai)河(he)(he)灣(wan)水淺的(de)地方，隨時你(ni)都(dou)能(neng)摸上一條(tiao)大鯉魚來。他(ta)們說，那(nei)時候這河(he)(he)里有的(de)是魚蝦、螃蟹(xie)、蓮藕、雞頭米(mi)，葦子(zi)長得(de)比人高，密不透風，五月節包粽(zong)子(zi)，米(mi)泡好了再(zai)去劈粽(zong)葉也來得(de)及……
母親的家在Z州城外的張村(cun)。那村(cun)子真是(shi)大，汽車(che)從(cong)村(cun)東到村(cun)西開了差不多(duo)一(yi)刻鐘(zhong)。拒馬(ma)河從(cong)村(cun)邊(bian)流過(guo)，我(wo)們挨(ai)近(jin)一(yi)座(zuo)石橋停(ting)下。
這情景讓我想(xiang)起小時候(hou)讀過(guo)的一課書(shu)：拒馬河，靠山坡，彎彎曲曲繞村過(guo)……
父親說：就是這橋。
我們走(zou)上橋，父親說：看看吧，那就是你母(mu)親以前住過(guo)的房子。
高高的(de)土(tu)(tu)坡上(shang)，一(yi)排陳舊的(de)瓦房，圍了一(yi)圈簡陋(lou)的(de)黃土(tu)(tu)矮墻(qiang)，夕陽下尤其(qi)顯得(de)寂(ji)寞(mo)，黯(an)然(ran)，甚至(zhi)頹唐。
那矮墻(qiang)，父親說原先沒有，原先可不是這(zhe)樣(yang)，原先是一道青磚的(de)圍(wei)墻(qiang)，原先還有一座漂亮的(de)門樓，門前有兩棵老槐樹，母親經常就坐在那槐樹下讀書……
這回我們(men)一起走進那院子。院子里(li)堆著柴草(cao)，堆著木料、灰砂(sha)，大約這老(lao)房(fang)是想換換模樣了(le)。主人不在家，只一群雞(ji)“咯(ge)咯(ge)”地叫。
叔(shu)叔(shu)說：“就是(shi)這間屋。你(ni)爸就是(shi)從這兒(er)把(ba)你(ni)媽娶走的。”
“真的 ”
“問他呀。”
父親避開我(wo)(wo)的目光，不說(shuo)話，滿(man)臉通紅，轉(zhuan)身走開。我(wo)(wo)不敢再說(shuo)什(shen)么。
我知(zhi)道那(nei)不是因為別的(de)，是因為不能忘記的(de)痛苦。母(mu)親去世十年后的(de)那(nei)個清(qing)明節，我和妹妹曾跟(gen)隨父親一(yi)起去給母(mu)親掃墓(mu)，但是母(mu)親的(de)墓(mu)已經不見，那(nei)時父親就(jiu)是這樣(yang)的(de)表情，滿臉通紅，一(yi)言不發，東(dong)一(yi)頭西一(yi)頭地疾(ji)走(zou)，滿山遍(bian)野地找尋(xun)著一(yi)棵(ke)紅楓樹(shu)(shu)，母(mu)親就(jiu)葬在那(nei)棵(ke)樹(shu)(shu)旁。
我(wo)曾寫過：母(mu)親離開(kai)得(de)太突然(ran)，且只(zhi)有(you)49 歲，那時我(wo)們三個(ge)都(dou)被(bei)這突來的厄運(yun)嚇傻了，十年中(zhong)誰也不(bu)(bu)敢提起(qi)母(mu)親一個(ge)字(zi)，不(bu)(bu)敢說她，不(bu)(bu)敢想(xiang)她，連她的照片(pian)也收起(qi)來不(bu)(bu)敢看……
直到十年(nian)后，那(nei)個(ge)清明節，我們不(bu)約(yue)而同地說起該去看(kan)看(kan)母親的墳了；不(bu)約(yue)而同——可見誰也沒有忘(wang)記，一刻都沒有忘(wang)記……
我(wo)(wo)看(kan)著母親出嫁(jia)(jia)前住的(de)那(nei)間(jian)(jian)小屋，不(bu)由得有一(yi)個問題：那(nei)時候(hou)我(wo)(wo)在哪(na)兒(er)(er)(er) 那(nei)時候(hou)是(shi)不(bu)是(shi)已(yi)(yi)經(jing)注定(ding)，四十多年之后她的(de)兒(er)(er)(er)子才會來(lai)看(kan)望這間(jian)(jian)小屋，來(lai)這兒(er)(er)(er)想象母親當年出嫁(jia)(jia)的(de)情景 1948年，母親19 歲，未來(lai)其實都已(yi)(yi)經(jing)寫(xie)好了，站在我(wo)(wo)46 歲的(de)地(di)方看(kan)，母親的(de)一(yi)生已(yi)(yi)在那(nei)一(yi)陣(zhen)喜慶(qing)的(de)嗩吶聲(sheng)中(zhong)一(yi)字一(yi)句地(di)寫(xie)好了，不(bu)可更改。
那嗩吶聲，沿著(zhu)時(shi)間，沿著(zhu)陽光和季節，一路(lu)風塵雨雪，傳到今天才聽出(chu)它的哀惋和蒼(cang)涼。
可是，19歲的(de)母親聽見了(le)什(shen)么(me) 19歲的(de)新娘有著怎樣的(de)夢想(xiang) 19歲的(de)少女走出(chu)這個院(yuan)(yuan)子的(de)時(shi)候歷史與她何干 她提(ti)著婚禮服的(de)裙裾，走出(chu)屋門，有沒有再看看這個院(yuan)(yuan)落(luo)
她(ta)小心(xin)或者急切(qie)地走(zou)出這(zhe)(zhe)間小屋，走(zou)過(guo)這(zhe)(zhe)條(tiao)甬道，轉過(guo)這(zhe)(zhe)個墻(qiang)角，邁過(guo)這(zhe)(zhe)道門檻，然后(hou)佇足，抬眼(yan)望去，她(ta)看(kan)見了什么
啊，拒(ju)馬河(he)(he)！拒(ju)馬河(he)(he)上綠柳如煙，霧靄飄(piao)蕩(dang)，未來就藏在(zai)那一(yi)片浩(hao)渺的蒼茫之中(zhong)……我循著母親出(chu)嫁的路，走出(chu)院子，走向(xiang)河(he)(he)岸，拒(ju)馬河(he)(he)悲喜(xi)不驚，必像(xiang)四十多(duo)年(nian)前一(yi)樣，翻(fan)動著浪花，平穩浩(hao)蕩(dang)奔(ben)其前程……
我坐在河邊，想著母親曾經就(jiu)在這(zhe)兒(er)(er)玩耍，就(jiu)在這(zhe)兒(er)(er)長(chang)大(da)，也許她(ta)就(jiu)攀過那棵(ke)樹，也許她(ta)就(jiu)戲過那片水，也許她(ta)就(jiu)躺在這(zhe)片草叢中想象未來，然后(hou)，她(ta)離開了(le)這(zhe)兒(er)(er)，走進了(le)那個喧(xuan)囂的北(bei)京城，走進了(le)一團說(shuo)不清的歷(li)史。
我轉動輪椅，在(zai)河邊慢(man)慢(man)走，想著：從那個坐在(zai)老(lao)槐樹下讀書的少女，到她的兒子(zi)終于(yu)來看望這(zhe)座(zuo)殘破的宅院，這(zhe)中間發生了(le)多少事(shi)呀。
我望著這條(tiao)兩端不見(jian)頭的河(he)，想：那頂花轎(jiao)順(shun)著這河(he)岸走，鑼鼓聲漸(jian)(jian)漸(jian)(jian)遠了，鎖吶(na)聲或許伴(ban)母親一(yi)路，那一(yi)段漫長(chang)的時間里她是怎樣(yang)的心情
一個人，離開(kai)故土，離開(kai)童年和(he)少年的夢境(jing)，大(da)約都是(shi)一樣——就像(xiang)我(wo)去串(chuan)聯、去插(cha)隊的時候一樣，顧不上別的，單被(bei)前(qian)途(tu)的神(shen)秘所吸引(yin)，在那神(shen)秘中描(miao)畫幸(xing)福與(yu)浪(lang)漫……
如(ru)今我常猜想(xiang)(xiang)母(mu)(mu)親(qin)的(de)(de)(de)感情經歷。父(fu)親(qin)憨厚(hou)老實到(dao)完全(quan)缺乏浪漫，母(mu)(mu)親(qin)可是(shi)天生的(de)(de)(de)多情多夢，她有(you)(you)沒(mei)有(you)(you)過另外的(de)(de)(de)想(xiang)(xiang)法 從那綠柳(liu)如(ru)煙的(de)(de)(de)河(he)(he)岸(an)上走來的(de)(de)(de)第(di)一(yi)(yi)個(ge)男(nan)人(ren)，是(shi)不是(shi)父(fu)親(qin) 在(zai)那霧靄(ai)蒼茫的(de)(de)(de)河(he)(he)岸(an)上執意不去的(de)(de)(de)最后一(yi)(yi)個(ge)男(nan)人(ren)，是(shi)不是(shi)父(fu)親(qin) 甚至，在(zai)那綿長的(de)(de)(de)鎖吶聲(sheng)中(zhong)，有(you)(you)沒(mei)有(you)(you)一(yi)(yi)個(ge)立于河(he)(he)岸(an)一(yi)(yi)直眺望(wang)著母(mu)(mu)親(qin)的(de)(de)(de)花轎漸(jian)行漸(jian)杳的(de)(de)(de)男(nan)人(ren) 還有(you)(you)，隨后的(de)(de)(de)若干年中(zhong)，她對她的(de)(de)(de)愛情是(shi)否滿意
我所能做的(de)惟一(yi)見證是：母親對父親的(de)缺乏浪(lang)漫常(chang)常(chang)哭笑不得，甚至嘆氣連聲(sheng)，但這個男人的(de)誠實、厚道，讓她信賴終(zhong)生(sheng)。
母親(qin)去世時，我坐在輪椅里連一條謀生(sheng)的路也還沒(mei)找到，妹(mei)(mei)妹(mei)(mei)才十三(san)歲，父(fu)親(qin)一個人擔(dan)起了這(zhe)個家(jia)。
二(er)十(shi)年，這二(er)十(shi)年母親在(zai)天(tian)國一(yi)定什(shen)么都(dou)看(kan)見(jian)了。二(er)十(shi)年后一(yi)切都(dou)好了，那個冬天(tian)，一(yi)夜之間，父親就離(li)開了我們。
他(ta)(ta)仿佛終于完成(cheng)了(le)母親的托付，終于熬過了(le)他(ta)(ta)不能不熬的痛苦(ku)、操勞和孤獨，然后急著去找(zhao)母親了(le)——既然她在(zai)這塵(chen)世(shi)間(jian)連墳墓都沒有留下(xia)。
老家(jia)，涿州，張村，拒馬河……這(zhe)一片傳說或這(zhe)一片夢境，常讓(rang)我(wo)想(xiang)：倘那河岸(an)上第一個走來的(de)(de)(de)(de)男人(ren)，或那河岸(an)上執意(yi)不去(qu)的(de)(de)(de)(de)最(zui)后一個男人(ren)，都(dou)不是我(wo)的(de)(de)(de)(de)父親(qin)，倘那個立于(yu)河岸(an)一直(zhi)眺望(wang)著(zhu)母親(qin)的(de)(de)(de)(de)花轎漸(jian)行漸(jian)杳的(de)(de)(de)(de)男人(ren)成了(le)我(wo)的(de)(de)(de)(de)父親(qin)，我(wo)還是我(wo)嗎
當然，我只(zhi)能是我，但卻是另一個我了。
這樣看，我的由(you)(you)來(lai)是(shi)否(fou)(fou)過(guo)于偶(ou)然 任(ren)何人的由(you)(you)來(lai)是(shi)否(fou)(fou)都(dou)太偶(ou)然 都(dou)偶(ou)然，還有什么偶(ou)然可言
我(wo)必然(ran)是這(zhe)一(yi)個。每個人都(dou)必然(ran)是這(zhe)一(yi)個。
所有的(de)(de)人都是一(yi)樣，從老(lao)家(jia)久遠的(de)(de)歷史中抽(chou)取一(yi)個點，一(yi)條(tiao)線索，作為開(kai)端。這開(kai)端，就像(xiang)那綿綿不斷的(de)(de)嗩吶(na)，難免會引出母(mu)親一(yi)樣的(de)(de)坎坷(ke)與苦難，但必須到達父親一(yi)樣的(de)(de)煎熬與責任，這正是命運要你接(jie)受的(de)(de)“想念與恐懼”吧(ba)。
父(fu)親(qin)(qin)寫(xie)的(de)散(san)(san)文詩(shi)父(fu)親(qin)(qin)的(de)散(san)(san)文詩(shi)的(de)歌詞散(san)(san)文詩(shi)精選(xuan)朱自清(qing)散(san)(san)文~~
【相識是緣，感恩遇見】父(fu)親(qin)的散(san)文詩(shi)的歌詞(ci)散(san)文詩(shi)精選朱自清散(san)文
要了解史鐵生必須去讀史鐵生的作品。例如《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命若琴弦》、《插隊的故事》、《來到人間》、《務虛筆記》等。
讀懂《合歡樹》必須了解史鐵生的母親。我推薦一些關于史鐵生母親的文字吧。
比如《我與地壇》、《廟的回憶》、《秋天的懷念》、《老家》等。
史鐵生的(de)(de)生平：1951年(nian)(nian)1月4日生于北京，1967年(nian)(nian)清華附中畢(bi)業，到(dao)延安插隊(dui)落戶；1972年(nian)(nian)因(yin)得(de)脈管炎癱瘓回到(dao)北京。后在街道工廠上班(ban)。1979年(nian)(nian)他開始文學(xue)創作。1980年(nian)(nian)她的(de)(de)母親（49歲）突然(ran)過世(shi)，1981年(nian)(nian)他得(de)了很重(zhong)的(de)(de)腎病，被迫回家養病。后來發(fa)展為尿毒(du)癥，從1998年(nian)(nian)開始要依靠每(mei)周三次的(de)(de)透(tou)析來維持生命。
記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么要出生。這樣想了好幾年，最后事情終于弄明白了：一個人， 出生 了，這就不再 是 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 事實 ；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史鐵生，我與地壇)
“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我閉上眼睛，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聽見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 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我似乎得到一點兒安慰
(史鐵生，合歡樹)
第一個是要不要去死，第二個是為什么活，第三個，我干嗎要寫作。
你說，你看穿了死是一件無需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的事，便決定活下去試試？是的，至少這是很關鍵的因素。為什么要活下去試試呢？好像僅僅是因為不甘心，機會難得，不試白不試，腿反正是完了，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死神很守信用，試一試不會額外再有什么損失。說不定倒有額外的好處呢是不是？我說過，這一來我輕松多了，自由多了。
那些年我們倆常一起在這園子里待到天黑，開懷痛罵，罵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時再互相叮囑：先別去死， 再試著活一活看 。
誰又能把這世界想個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諸多苦難給這人間，你也可以為消滅種種苦難而奮斗，并為此享有崇高與驕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會墜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
看來就只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來上帝又一次對了。
(史鐵生，我與地壇)
恐慌日甚一日，隨時可能完蛋的感覺比完蛋本身可怕多了，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想人不如死了好，不如不出生的好，不如壓根兒沒有這個世界的好。可你并沒有去死。我又想到那是一件不必著急的事。可是不必著急的事并不證明是一件必要拖延的事呀？你總是決定活下來，這說明什么？是的，我還是想活。人為什么活著？因為人想活著，說到底是這么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可我不怕死，有時候我真的不怕死。有時候——說對了。不怕死和想去死是兩回事，有時候不怕死的人是有的，一生下來就不怕死的人是沒有的。我有時候倒是怕活。可是怕活不等于不想活呀！可我為什么還想活呢？因為你還想得到點兒什么，你覺得你還是可以得到點兒什么的，比如說愛情，比如說價值感之類，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這不對嗎？我不該得到點兒什么嗎？沒說不該。可我為什么活得恐慌，就像個人質？后來你明白了，你明白你錯了，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
只是因為我活著，我才不得不寫作。或者說只是因為你還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寫作 。(可以稱之為文學廢話嗎？第一章開頭也有，一種寫作手法。)
(感悟:只是因為我想活著，才不得不去賺錢。不得不去上班，不得不去好好學習。）
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 將來你工作了，忙得一點兒時間都沒有，你會后悔這段時光就讓它這么白白地過去了。
朋友們來了 ，帶書來，帶外面的消息來，帶安慰和歡樂來，帶新朋友來，新朋友又帶新的朋友來，然后都成了老朋友。
要是有個二十一歲的人問我 愛情都是什么 ？大概我也只能回答：真的，這可能從來就不是能說得清的。無論她是什么，她都很少屬于語言，而是 全部屬于心的 。還是那位臺灣作家三毛說得對：愛如禪，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錯。
任何以自己的觀念干涉別人愛情的行為，都只是一股逆流。
我沒有死，也再不能走，對未來懷著希望也懷著恐懼。
在科學的迷茫之處，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惟有乞靈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們信仰什么，都是我們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導。
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待一會兒。悲傷也成享受。(那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時刻)
意義的原因很可能是意義本身。干嗎要有意義？干嗎要有生命？干嗎要有存在？干嗎要有有？
也千萬別把人和意義分割開來理解。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這 欲望就是能量 ，是能量就是運動，是運動就走去前面或者未來。前面和未來都是什么和都是為什么？這必來的疑問使意義誕生。
你不是這種意義，就是那種意義。什么意義都不是，就掉進昆德拉所說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你是一個什么呢？生命算是個什么玩意兒呢？輕得稱不出一點兒重量你可就要消失。一段生命之輕，威脅了生命全面之重。
上帝從來不對任何人施舍“最幸福”這三個字，他在所有人的欲望前面設下永恒的距離，公平地給每一個人以局限。如果不能在超越自我局限的無盡路途上去理解幸福，那么史鐵生的不能跑與劉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都是沮喪與痛苦的根源。
既有博覽群書并入學府深造的機緣，又有浪跡天涯獨自在社會上闖蕩的經歷；既能在關鍵時刻得良師指點如有神助，又時時事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奮斗絕非平步青云；既飽嘗過人情友愛的美好，又深知了世態炎涼的正常，故而能如羅曼·羅蘭所說：“看清了這個世界，而后愛它。” 這樣的位置在下輩子 。
你是一個幸運的人——至少我們的“好運設計”是這樣說的——所以你萬事如意。
生命的開端最是玄妙，完全的 無中生有 。好沒影兒的忽然你就進入了一種情況，一種情況引出另一種情況，順理成章天衣無縫，一來二去便連接出一個 現實世界 。真的很像電影，虛無的銀幕上，比如說忽然就有了一個蹲在草叢里玩耍的孩子，太陽照耀他，照耀著遠山、近樹和草叢中的一條小路。然后孩子玩膩了，沿小路蹣跚地往回走，于是又引出小路盡頭的一座房子，門前正在張望他的母親，埋頭于煙斗或報紙的父親，引出一個家，隨后引出一個世界。孩子只是跟隨這一系列情況走，有些一閃即逝，有些便成為不可更改的歷史，以及不可更改的歷史的原因。這樣，終于有一天孩子會想起開端的玄妙： 無緣無故 ，正如先哲所言——人是被 拋 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說不定，我就是從這兒進入人間的。
( 這句話太戳我了，那個我仿佛穿越時空隧道，到來人間的地方，那個我唯一不能選擇的地方，那個帶來神奇的地方 )
人的故鄉，并不止于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
母親又說：“她應該嫁人了。”
? 我聽不出“ 應該 ”二字是指必要，還是指可能。我聽不出母親這句話是寬慰還是憂慮。
(漢語博大精深，只有說出的那人才知其中涵義)
時至今日，這空白中仍填畫不出具體的音容舉止。因此我聽說他就像聽說非洲，就像聽說海底或宇宙黑洞，甚至就像聽說死；他只是一個概念，一團無從接近的虛緲的飄動。
? 但這虛緲并不是無。就像風，風是什么樣子？是樹的搖動，云的變幻，帽子被刮跑了，或者眼睛讓塵沙迷住……
(總是聽他人說起，又或者執片面之詞)
一些人真實的困苦變成了另一些人編織的愉快，一個時代的絕望與祈告，變成了另一個時代的瀟灑的文字調遣，不能說這不正當，但其間總似拉開著一個巨大的空當，從中走漏了更要緊的東西。
(現代的熱點，誰有真正關心真相是什么，惡語三冬寒，令人傷心的話三思而后行)
在陌生中尋找往日的親情 。
(與多年未見朋友相聊便也是如此)
那四十多年，要是我愿意我是可以去問個究竟的，他現在住得離我并不太遠。但我寧愿保留住猜想。這也許是因為， 描摹實際并不是寫作的根本期冀。
他離家時不過二十出頭吧，走了很多年，走了很多地方， 想必也走過了很多情感，很多的希望與失望都不知留在了哪兒 ，最后，就像命中注定，他還是回到了這個舅母身邊。回來時兩個人都已是暮年。回來時，舅母的神志已漸漸離開這個世界，執意越走越遠，不再醒來。
這或可寫成一個感人淚下的浪漫故事。但只有在他們真確的心魂之外，才可能制作“感人”與“浪漫”。否則便不會浪漫。否則仍然沒有浪漫，仍然是 分分秒秒構筑的實際 。
我希望那樣的時光并未被時間磨盡，并未被現實湮滅，并未被“不可能”奪其美麗。我希望他曾經這樣，我希望不管現實如何或實際怎樣，夢想，仍然還在這個人的心里，“不可能”惟消損著實際，并不能泯滅人的另一種存在。 心里不僅祈禱著現實，而因那美麗的浪漫并未死去，也祈禱著未來，祈禱著永遠。
( 實際如此，事實如此 ，更多時候人們更期望活著想象之中，就好像這種期望可以掩蓋掉很多悲傷。出于人道的心安，出于無奈的心安，出于讓自己仿佛之前是一場夢，現在才是事實的心安。)
《奶奶的星星》里寫過，我小時候，奶奶每晚都在燈下念著一本掃盲課本，總是把《國歌》一課中的“吼聲”錯念成“孔聲”。我記得，奶奶總是羨慕母親，說她趕上了新時代，又上過學，又能到外面去工作……
(現在的90后，獨生子女，羨慕著爸媽輩有各種穩定的工作，各種下海的機會，沒有那么重的房貸壓力，羨慕著00后享受著屬于時代的紅利，好像房貸的壓力，15后的養育成本之高，四個老人的壓力，都讓90后承擔了。）
想見她，又怕見她。唉，Z州啊！老家，只是為了這樣的想念和這樣的恐懼嗎？
(父母老了大部分都選擇回老家，我們就是從這個地方出去的，總要落葉歸根，也就不在外面待著了。大部分老了的想法，無法適應城市里面快節奏的生活，無法熟悉科技帶來的手機支付便利的改變，難以摸索越發方便卻不熟的交通路線。生命的黃金時刻，本不在科技時代，便也難以適應科技發展之速。所以他們選擇落葉歸根，選擇我們年輕時候拼命遠離的姑且稱之為沒有太多情感的“故土”)
倘那河岸上第一個走來的男人，或那河岸上執意不去的最后一個男人，都不是我的父親，倘那個立于河岸一直眺望著母親的花轎漸行漸杳的男人成了我的父親，我還是我嗎？當然，我只能是我，但卻是另一個我了。這樣看，我的由來是否過于偶然？任何人的由來是否都太偶然？都偶然，還有什么偶然可言？我必然是這一個。每個人都必然是這一個。所有的人都是一樣，從老家久遠的歷史中抽取一個點，一條線索，作為開端。
(曾幾何時我也幻想過，如果我媽媽年輕時候出去打工，并非通過相親認識我的父親，那么是不是就不會有我，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回到上面的好運設計。我就是我，我只能是我，命運重來，我或許會成為另外一個我，但我還是我，開端如此，中間所有的選擇都構成了現在的我。不論是隨機的意外，還是選擇的事實，吾即吾，任何人非吾。)
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從那一刻起，一個時代結束了。
(就是從都使用手機支付開始，從見不到古法爆米花機開始，從每個教室都安裝了空調開始，(小時候教室里連風扇都難得見到）從七個小矮人與綠舌頭冰棍需要尋找開始，從葬愛家族，勁舞團，QQ炫舞變成了手游開始，屬于我們高考奮斗的年代已經全部結束了。小時候聽歌用磁帶，看電視用DVD，慢慢變成mp3，mp4到后來mp5，mp6，現在換成了平板，筆記本，智能手機。以前玩過的東南西北，彈珠，小游戲牌，隨處可饞的棉花糖到現在小孩子人均手游。)
消失了，或者封閉了，連同那可以眺望的另一種地方。
此岸永遠是殘缺的，否則彼岸就要坍塌。這大約就是佛之慈悲的那一個“悲”字吧。慈呢，便是在這一條無盡無休的路上行走，所要有的持念。
我希望，我把這個夢寫出來，我的黑夜從此也有了皈依了。
(我希望，我把小時候寫出來，我的回憶從此有了落腳之所。)
崇山峻嶺般的樓群中間，真是歲月無情，那座大樓已經顯得單薄、丑陋、老態龍鐘，很難想像它也曾雄踞傲視、輝煌一時。
(通過這個文筆，普羅大眾性，就像所有人見過的輝煌到衰敗，大抵如此，不盡相同。)
歷史的每一瞬間，都有無數的歷史蔓展，都有無限的時間延伸。我們生來孤單，無數的歷史和無限的時間因破碎而成片斷。互相埋沒的心流，在孤單中祈禱，在破碎處眺望，或可指望在夢中團圓。記憶，所以是一個牢籠。印象是牢籠以外的天空。
重病之時整天是夢。夢見熟悉的人、熟悉的往事，也夢見陌生的人和完全陌生的景物。偶爾醒來，窗外是無邊的暗夜，是恍惚的晴空，是心里的懷疑：
? 誰說我沒有死過？
我說：“這一回，恐怕真是要結束了。”
? ? 她說：“不會。”
(想著那些逐漸恢復的身邊極為親近之人，倍感淚目，身邊的人總是如此期冀著，無一例外。)
? ? 我真的又活過來。太陽重又真實。晝夜更迭，重又確鑿。我把夢里的情景告訴妻子，她反倒脆弱起來，待我把那支歌唱給她聽，她已是淚水漣漣。
? 最后的練習是沿懸崖行走
? 夢里我聽見，靈魂
像一只飛虻
? 在窗戶那兒嗡嗡作響
? 在顫動的陽光里，邊舞邊唱
?誰說我沒有死過？
? 出生以前，太陽
? ? 已無數次起落
? ? 悠久的時光被悠久的虛無吞并
? ? 又以我生日的名義
?卷土重來
?午后，如果陽光靜寂
? ? 你是否能聽出
? ? 往日已歸去哪里？
? ?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極處
? ? 在時間被忽略的存在之中
? ? 生死同一
四周樹影沙沙，幕邊云移月走，劇中的危懼融入夜空，仿佛滿天都是兇險，風中處處陰謀。
海棠樹下，西番蓮開得正旺，草茉莉和夜來香無奈地等候著傍晚。蟬聲很遠，近處是“嗡嗡”的蜂鳴，是盛夏的熱浪，是珊珊的喘息。她一會兒跳進陽光，白色的衣裙燦爛耀眼，一會兒跳進樹影，紛亂的圖案在她身上漂移、游動；舞步輕盈，絲毫也不驚動海棠樹上入睡的蜻蜓。我知道她高興我看她跳，跳到滿意時她瞥我一眼，說：“去——”既高興我看她，又說“去”，女孩子真是搞不清楚。
(我與地壇，記憶與印象2)
麗兒頭上戴了兩圈，兩只膀子上，一邊箍了五六個，她把鞋子也踢掉了，打了一雙赤足，撈起了裙子，露出她雪白的腿子來，她的足踝上，也套了好幾個五彩玻璃腳圈子。麗兒嘴里咿呀唔呀地唱著笑著，手里擎著兩球艷紅的杜鵑花，揮動著她那白胖的小膀子，在那片綠茸茸的草地上，跳起她學校里教的山地舞來。王雄也圍著麗兒，連蹦帶跳，不停地拍著他那雙大手掌。他那張大黑臉脹得鮮紅鮮紅的，嘴巴咧得老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來。他們兩個人，一大一小，一黑一白，蹦著跳著，在那片紅紅的花海里，載歌載舞起來。
(《臺北人》）
補充一下：
其一，“四十六歲的春天，我去親眼證實了他的存在；我跟父親、伯父和叔叔一起，坐了幾小時汽車到了老家。”史鐵生2010年去世，享年59歲，他46歲時是1997年，至少此時其父還在世。
其二，“母親去世時，我坐在輪椅里連一條謀生的路也還沒找到，妹妹才十三歲，父親一個人擔起了這個家。二十年，這二十年母親在天國一定什么都看見了。二十年后一切都好了，那個冬天，一夜之間，父親就離開了我們。”史鐵生的母親1977年去世，20年后是1997年。
綜合這(zhe)兩點(dian)，史鐵生的父親史耀琛應(ying)該是1997年去(qu)世(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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