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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shi)艾公子 來源：最愛歷史
公元(yuan)805年是一(yi)個多事的年份。
這一(yi)年，大唐兩度換了新主人。
正月，在位(wei)27年(nian)的唐德宗駕(jia)崩(beng)，太子(zi)李(li)誦躺(tang)在床上（身體不好）當(dang)了皇帝，即唐順宗。
八(ba)月，唐順宗“內禪”為太上皇，他的兒子李(li)純即位，是為唐憲宗。
權力轉移(yi)的背后(hou)，是朝廷精英的起起落(luo)落(luo)。
在這短(duan)短(duan)的幾(ji)個月間，一場(chang)被稱為“永貞革新”的新政旋起旋滅，卻(que)對參與其中的人施加了畢生的影響(xiang)。
劉禹(yu)錫和(he)柳宗元，這對當時政壇最有名的(de)(de)新星(xing)，似(si)乎(hu)一夜之(zhi)間，就從熠熠生輝、奮發有為的(de)(de)年(nian)紀，邁入(ru)了(le)黯淡哀愁(chou)的(de)(de)中年(nian)。
他們的(de)苦難，剛剛開始。
但是，對于中(zhong)國歷史而言，大唐墜(zhui)落(luo)了兩顆政壇新星，卻升起了光耀千(qian)年的文(wen)壇雙子星。
人(ren)們喜(xi)歡說(shuo)，天才(cai)成(cheng)群結(jie)隊地出現。對于中唐來說(shuo)，更顯著的特征則是：CP成(cheng)群結(jie)隊地出現。
現在(zai)最著名的兩對(dui)唐代CP——白居易和(he)元稹(zhen)，以及劉禹錫(xi)和(he)柳宗元——他(ta)們都是八世紀的七零后。
劉禹錫(xi)生(sheng)于(yu)772年，白居易也生(sheng)在(zai)這一(yi)年。柳宗元比他們小一(yi)歲(sui)。元稹生(sheng)于(yu)779年，后來人稱(cheng)“詩奴(nu)”的賈(jia)島也生(sheng)在(zai)這一(yi)年。
還有個(ge)韓愈，比他們稍大一(yi)些(xie)，生(sheng)于768年(nian)(nian)，是個(ge)六(liu)零后。而(er)更大的是五零后的孟郊，751年(nian)(nian)出生(sheng)。
中唐是盛唐之后的(de)又一(yi)個詩(shi)(shi)歌高峰，主要表現為流派(pai)紛(fen)呈。上面點(dian)到名的(de)人物，就都是中唐詩(shi)(shi)壇的(de)扛把子，在他們中間，至少形(xing)成了三個迥然(ran)有別的(de)流派(pai)：元(yuan)白一(yi)派(pai)，韓孟一(yi)派(pai)，劉(liu)柳也算一(yi)派(pai)。
單說劉禹錫(xi)和柳(liu)(liu)宗(zong)元，兩人合稱“劉柳(liu)(liu)”，是各種(zhong)文學排行榜的常客：
劉(liu)禹錫(xi)的(de)文學成就主(zhu)要體(ti)現在詩歌方面(mian)，他有一個(ge)霸氣(qi)的(de)名號，人稱(cheng)(cheng)“詩豪(hao)”，此外他與(yu)韋應物、白(bai)居易并稱(cheng)(cheng)“三杰”，與(yu)白(bai)居易合稱(cheng)(cheng)“劉(liu)白(bai)”。
柳(liu)宗元的文學(xue)成就則主要在文章方面，他(ta)是(shi)“唐宋(song)八大(da)家”之一(yi)(yi)，“千古文章四(si)大(da)家”之一(yi)(yi)，與(yu)(yu)韓(han)愈并稱“韓(han)柳(liu)”；他(ta)的詩其(qi)實也非常好，走陶(tao)淵明這一(yi)(yi)派的，與(yu)(yu)王維、孟浩然(ran)、韋(wei)(wei)應(ying)物并稱“王孟韋(wei)(wei)柳(liu)”。
但趕上一(yi)個(ge)(ge)唐(tang)詩(shi)發展的(de)新(xin)時(shi)代，劉禹錫和(he)柳(liu)宗元(yuan)，當然包括其他(ta)任(ren)何一(yi)個(ge)(ge)詩(shi)人，他(ta)們的(de)初衷并不是要(yao)做(zuo)一(yi)個(ge)(ge)好的(de)文學(xue)家(jia)(jia)，而(er)是夢想著做(zuo)一(yi)個(ge)(ge)好的(de)政(zheng)治(zhi)家(jia)(jia)。
對(dui)于古代讀(du)書人(ren)而(er)言(yan)，詩(shi)人(ren)并不是(shi)(shi)一個(ge)職業，做(zuo)官才是(shi)(shi)。
▲劉禹錫畫像
劉(liu)禹錫和柳(liu)宗元的經歷太像了，以至于許多人讀他(ta)(ta)們的傳記，往(wang)往(wang)會把他(ta)(ta)們搞混。
像到(dao)什么程度呢(ni) 像到(dao)讓人懷疑上(shang)(shang)帝有意在他們身(shen)上(shang)(shang)做一(yi)個實驗(yan)：同一(yi)段(duan)人生，賦予不(bu)同性格，會開(kai)出怎樣(yang)不(bu)同的花。
他們在同一年(nian)考中(zhong)進士。
那一年，劉禹錫22歲(sui)，柳(liu)宗元(yuan)21歲(sui)，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qing)人就(jiu)像(xiang)兩塊磁石(shi)互相吸引。此(ci)后他們雖然聚少離多，但心是(shi)粘在一起的。
他們都(dou)是家中的獨(du)子。
他們的(de)父親(qin)在(zai)大致相同(tong)的(de)年(nian)份去世，他們分別(bie)返鄉丁(ding)憂。
他(ta)們分別(bie)經過了朝廷的授官考試(shi)。
他們(men)分(fen)別在京兆府下面的縣做官(guan)。
他們(men)一起進了御(yu)史(shi)臺。
插(cha)播一句(ju)，在御(yu)史臺時期，他們一起結識了比他們大四五歲(sui)的韓愈，三人過從甚密。
他們本有可能從兩人(ren)CP，發展成(cheng)三人(ren)天(tian)團，最終(zhong)因為不同的選擇，韓愈與劉、柳(liu)雖仍保持終(zhong)生(sheng)的友誼，但中間有過(guo)誤(wu)會，人(ren)生(sheng)也完全錯開。
▲韓愈畫像
這次選(xuan)擇，實際上(shang)就是一(yi)次政治站隊。
在唐德宗暮(mu)年，圍繞(rao)在太(tai)子李誦身邊，逐(zhu)漸形成了一個以東(dong)宮侍(shi)讀王(wang)(wang)叔文、王(wang)(wang)伾（即(ji)史書所說的“二(er)王(wang)(wang)”）為核心的政治集團，蓄(xu)勢準備輔(fu)佐新君進(jin)行改(gai)革。
劉(liu)禹錫和柳宗元(yuan)均加入了二王(wang)集(ji)團，備受賞識。在李(li)誦（唐順宗）繼位后，兩(liang)人一個(ge)被任命(ming)為(wei)(wei)屯田員外(wai)郎，一個(ge)被任命(ming)為(wei)(wei)禮部員外(wai)郎，成(cheng)(cheng)為(wei)(wei)“永貞革新(xin)(xin)”的核心成(cheng)(cheng)員。而韓愈并不反(fan)對(dui)政(zheng)治革新(xin)(xin)，只是因為(wei)(wei)對(dui)王(wang)叔(shu)文(wen)這(zhe)個(ge)人素無好感，或者早(zao)已預(yu)見到(dao)這(zhe)個(ge)政(zheng)治團體不可能成(cheng)(cheng)功，所以沒有選擇站隊到(dao)二王(wang)集(ji)團這(zhe)一邊。
在唐順宗繼位前一年，韓愈由監察御史被(bei)貶為陽山縣令。關(guan)于這(zhe)次貶官的(de)緣由，別人怎(zen)么(me)(me)說不重要(yao)，重要(yao)的(de)是韓愈自己怎(zen)么(me)(me)看。
韓(han)愈在詩中寫過這樣的話：
同官盡才俊(jun)，偏善柳與(yu)劉(liu)。
或慮語(yu)言泄，傳之落冤仇(chou)。
二(er)子不(bu)宜爾(er)，將疑斷還不(bu)。
也就是說(shuo)，他嚴重懷(huai)疑(yi)，自己遭貶，是因為(wei)劉禹錫和柳宗元把自己平時非議王叔文的言論，泄露給了對(dui)方，從(cong)而引(yin)來了對(dui)方的報復(fu)。
后世史家認為，韓(han)愈被貶時，王叔文并未(wei)掌(zhang)權，這(zhe)是韓(han)愈對劉、柳(liu)二人(ren)的誤會。但這(zhe)次誤會，顯然(ran)在(zai)他與劉、柳(liu)二人(ren)中間(jian)制造(zao)了(le)隔閡。
雖然(ran)多年(nian)后消(xiao)除了誤會，但韓愈與劉、柳已(yi)經不能站在(zai)同進退的(de)陣營里。
當二(er)王集團掌權的時候，劉、柳(liu)也沒有把韓愈召(zhao)回(hui)朝廷。
劉、柳最終(zhong)建(jian)立起最鐵(tie)的友情，是(shi)因為他們不僅(jin)共事過(guo)，還選擇了相同的站(zhan)隊。他們有一(yi)(yi)(yi)樣的政治(zhi)理念，一(yi)(yi)(yi)樣的政治(zhi)遭遇，一(yi)(yi)(yi)樣的政治(zhi)目標。
他們(men)的友(you)情，是革(ge)命同志式(shi)的、牢不可破的友(you)情。
▲柳宗元畫像
“永(yong)貞革(ge)(ge)新”是一場短命(ming)的政治改革(ge)(ge)，歷(li)時100多(duo)天即(ji)宣告失敗，跟(gen)衰病纏身的唐順宗(zong)的上臺與退位(wei)相始終。
王(wang)叔文和王(wang)伾在領導改革(ge)之前并無豐富的(de)政治實踐背(bei)景，只是在各(ge)方勢力斗爭的(de)空隙中找到(dao)了躋身要(yao)職的(de)機會。唐順(shun)宗身體每(mei)況愈下之時，二(er)王(wang)集(ji)團在擁(yong)立太子(zi)問(wen)題上又出現(xian)了重(zhong)大失誤(wu)，他(ta)們并不擁(yong)護后(hou)來的(de)唐憲宗李純繼承帝位。所以當永貞(zhen)元年(nian)（805年(nian)）八月(yue)，唐憲宗繼位后(hou)，這個革(ge)新集(ji)團的(de)政治生(sheng)命就徹底宣告(gao)終(zhong)結(jie)了。
至于“永(yong)貞革新(xin)”的具體內(nei)容，反而不那(nei)么重要(yao)了，無非(fei)就是(shi)施(shi)仁政、發布赦免令、奪取(qu)宦官(guan)的禁軍指揮權、打擊(ji)藩鎮勢力等針對(dui)中(zhong)唐(tang)(tang)政治困境的舉措(cuo)。這些事(shi)情，換了皇帝(di)也依然會做下去。正如唐(tang)(tang)史(shi)大(da)家(jia)黃永(yong)年所(suo)說，唐(tang)(tang)憲宗雖(sui)然收拾了王叔文(wen)集團，用人上(shang)“一朝(chao)天(tian)子一朝(chao)臣(chen)”，但在行(xing)政上(shang)有好些地(di)方卻是(shi)順宗朝(chao)的延續(xu)。
由于“永貞革(ge)(ge)新(xin)”的失(shi)敗來(lai)得(de)太快，傳統史書對兩名主要領導者王(wang)叔文和王(wang)伾進行了污名化書寫(xie)，譏諷他們為“小人(ren)”，導致后世絕大多數人(ren)對這場革(ge)(ge)新(xin)的成員(yuan)并(bing)無好(hao)感。
而(er)深(shen)陷(xian)其中的(de)劉(liu)禹錫(xi)和柳宗(zong)元，得到了后世(shi)的(de)嘆息。王安石、蘇軾(shi)等人都說，劉(liu)、柳二人是(shi)天下奇才，高才絕學，如果“不(bu)陷(xian)（王）叔(shu)文之(zhi)黨”，前(qian)途無量(liang)，一(yi)定是(shi)唐代(dai)名(ming)臣。
但放在(zai)現在(zai)，我們大(da)可不必(bi)嘆息劉禹錫和(he)柳宗(zong)元的選擇。
他(ta)(ta)們(men)(men)當時是(shi)三(san)十出頭(tou)的熱血官員，懷(huai)著(zhu)“致大康(kang)于民，垂不(bu)滅之(zhi)(zhi)聲(sheng)”（柳宗元語(yu)）的雄心壯志，滿懷(huai)熱情地投入到政治(zhi)革新之(zhi)(zhi)中。事實雖(sui)然證(zheng)明(ming)他(ta)(ta)們(men)(men)還(huan)是(shi)太(tai)理想(xiang)主義了，但(dan)至少他(ta)(ta)們(men)(men)努力過，奮斗過。
我們的歷史一直習慣于以(yi)成(cheng)敗論英雄，殊(shu)不(bu)知(zhi)，行動比結果更寶貴。
“永貞革(ge)新(xin)(xin)”的失(shi)敗(bai)，演(yan)變成唐(tang)史中著名的“二王八司(si)馬(ma)(ma)(ma)事件”。唐(tang)憲(xian)宗上臺后(hou)，王叔(shu)文被(bei)貶為渝州司(si)戶，次(ci)年被(bei)賜死；王伾(pi)被(bei)貶為開(kai)州司(si)馬(ma)(ma)(ma)，不久(jiu)病死；劉禹(yu)錫、柳宗元等(deng)革(ge)新(xin)(xin)集團的八個核(he)心成員，通通被(bei)貶為邊遠之(zhi)州的司(si)馬(ma)(ma)(ma)。
他(ta)們開始(shi)了苦難的人(ren)生旅程(cheng)。
柳宗元被(bei)貶(bian)到了(le)(le)偏遠的永州(zhou)，一個(ge)盛產蛇蟲野獸的地方，那里再(zai)往西南就是廣(guang)西了(le)(le)。
他是抱(bao)著痛苦赴(fu)任的(de)(de)，名(ming)義上是任司馬之職(zhi)，其實是作為朝廷官員的(de)(de)貶謫罪名(ming)，限定不能離(li)境罷了(le)。他天生是一(yi)個憂郁氣質明顯的(de)(de)詩(shi)人(ren)(ren)，心思細密，為人(ren)(ren)內(nei)向(xiang)，常常想著自己的(de)(de)人(ren)(ren)生際遇就會落淚(lei)。
早年(nian)，他(ta)父(fu)親(qin)(qin)柳(liu)鎮得罪權臣被貶官，他(ta)去給(gei)父(fu)親(qin)(qin)送行，父(fu)親(qin)(qin)對他(ta)說：“吾目無涕。”雖然(ran)受了委屈，但父(fu)親(qin)(qin)一滴(di)淚也不流(liu)。父(fu)親(qin)(qin)或許希望以(yi)自己(ji)(ji)剛直的精神，來影響自己(ji)(ji)的孩子。
長大后的(de)柳宗元，改變(bian)不了(le)自己的(de)憂郁和(he)悲觀(guan)，但他學到了(le)父親的(de)剛直(zhi)和(he)勇(yong)敢。
他(ta)是一個正(zheng)直、有骨氣、有膽氣的(de)人(ren)。“永貞革新(xin)”那幾個月，他(ta)仕(shi)途通暢(chang)，想投靠他(ta)做官的(de)人(ren)很多，但他(ta)從未利用手中的(de)權力去做交易。
當王(wang)叔文失(shi)勢后，大難臨頭，原先趨附(fu)革(ge)新(xin)集團的(de)(de)那些人巴不(bu)得趕緊作出切(qie)割。而柳(liu)宗元非常“不(bu)識時(shi)務”地站出來，借著替王(wang)叔文之母寫墓志的(de)(de)機會，大膽地贊頌(song)王(wang)叔文，謳歌(ge)革(ge)新(xin)。
人(ren)(ren)在(zai)(zai)順境中，在(zai)(zai)有(you)利可圖的(de)時(shi)候，我們是(shi)看(kan)不(bu)到他的(de)真實品性的(de)；但在(zai)(zai)逆境中，在(zai)(zai)大(da)難降臨的(de)時(shi)候，我們很容易看(kan)清楚(chu)一個人(ren)(ren)的(de)品性。這就是(shi)孔子所(suo)說的(de)，“君子固窮，小人(ren)(ren)窮斯(si)濫(lan)矣”。君子即(ji)使窮途末路，依然固守(shou)節(jie)操和本分，小人(ren)(ren)身處逆境，就容易想入非非，胡作非為。
柳(liu)宗元雖然(ran)憂郁和(he)悲觀，但他(ta)是(shi)一個真正的君子。
到(dao)了(le)永州(zhou)之后，他(ta)暫住在當地的(de)龍興寺。
他(ta)開始寫一些(xie)寓言(yan)詩，在詩中塑造(zao)褪(tun)羽的(de)蒼鷹(ying)、跛腳的(de)烏(wu)鴉、待(dai)烹(peng)的(de)鷓鴣等形象，它們都(dou)在現實的(de)壓迫下陷(xian)入(ru)窘境。明眼(yan)人都(dou)知道他(ta)真(zhen)正在表(biao)達什(shen)么。
凄風(feng)淅瀝飛嚴霜，蒼鷹上擊翻曙光。
云披霧裂虹蜺斷，霹(pi)靂掣電捎平岡。
砉然勁翮翦荊棘，下(xia)攫狐(hu)兔騰蒼茫。
爪(zhua)毛(mao)吻血百鳥逝(shi)，獨立四(si)顧時激昂。
炎風溽暑忽然至，羽(yu)翼脫落自摧藏。
草中(zhong)貍鼠足為患，一(yi)夕十顧驚且傷。
但愿清商復為假，拔去萬累云間翔(xiang)。
——柳宗元《籠(long)鷹詞》
他(ta)(ta)有時(shi)候(hou)會(hui)反思自己在“永貞革新”中的(de)站隊(dui)到底對不(bu)對。他(ta)(ta)給友人寫信，承認自己“年少氣(qi)銳，不(bu)識(shi)幾微(wei)，不(bu)知當否(fou)，但欲(yu)一(yi)心直遂，果陷刑(xing)法”，意(yi)思是(shi)自己年輕氣(qi)盛太(tai)單純了，才(cai)導致今天的(de)下場(chang)。但他(ta)(ta)只是(shi)想(xiang)不(bu)開的(de)時(shi)候(hou)自責，從未責備當年一(yi)起踐(jian)行政治(zhi)理想(xiang)的(de)同志們。
在永州(zhou)的第二年(nian)，他(ta)在一場罕(han)見的大(da)雪(xue)中匆匆趕回寄居的龍(long)興(xing)寺，提筆寫下了一首千古名(ming)詩：
千山(shan)鳥(niao)飛(fei)絕，萬徑(jing)人蹤滅。
孤(gu)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xue)。
——柳宗元《江雪》
這是一(yi)首越咀嚼越有味的(de)小詩，很多人讀出了(le)柳宗元(yuan)的(de)清高，而我讀出了(le)他的(de)孤獨。
他太孤(gu)獨了(le)，理想破(po)滅之后，只能(neng)偏居在遠離帝都的(de)小(xiao)地方。或(huo)許只有(you)來(lai)自朗(lang)州（今屬湖南常(chang)德）的(de)劉禹(yu)錫的(de)書(shu)信(xin)，能(neng)給他帶來(lai)一些慰藉和(he)溫暖。
很(hen)快，傳(chuan)來了他昔日的(de)同志、“八司馬”之一(yi)的(de)凌準的(de)死訊，加劇了柳宗元(yuan)的(de)愁苦。他寫了一(yi)首很(hen)長的(de)詩懷念(nian)凌準，最(zui)后坦誠(cheng)地說“我歌誠(cheng)自(zi)慟(tong)，非(fei)獨為君悲”，我寫這首詩不僅為你傷(shang)悲，也為自(zi)己(ji)傷(shang)悲：
恬死(si)百憂盡，茍生萬慮滋(zi)。
顧(gu)余九(jiu)逝魂(hun)，與子各何之
——柳宗元《哭連州凌員外司馬》
他“樂死而(er)哀(ai)生”，羨慕凌準(zhun)一死而(er)得到了解脫，自己(ji)則還要在人間被萬(wan)千(qian)憂愁與孤獨包圍。
接下來的(de)打擊(ji)，是他的(de)母親和女(nv)兒(er)在(zai)四五(wu)年內相繼于(yu)永(yong)州(zhou)病逝。他的(de)女(nv)兒(er)叫和娘(niang)，死時只(zhi)有(you)10歲，臨(lin)死時抓(zhua)著父(fu)親的(de)手，請(qing)求(qiu)不(bu)要(yao)把她(ta)葬(zang)在(zai)山上，她(ta)害(hai)怕那里有(you)蛇蟲野(ye)獸(shou)。那一刻，柳宗元凄涼而絕望。
30多歲的年紀，柳宗元已(yi)經衰病(bing)纏身，老氣橫秋。這也(ye)埋下(xia)了他后來早逝的病(bing)根(gen)。
他(ta)常常半夜失眠，或被(bei)噩夢驚(jing)醒，只好(hao)起來走啊走啊，走到了天亮(liang)。
覺聞繁露墜，開戶臨西園。
寒月上東嶺，泠泠疏(shu)竹根。
石泉遠逾響(xiang)，山(shan)鳥時一喧。
倚楹(ying)遂至旦，寂寞將何言。
——柳宗元《中(zhong)夜起望西園值月上(shang)》
直(zhi)到在永州待了5年后(hou)，他才放棄(qi)了返回長安的(de)奢望(wang)。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fu)為身謀。
風波一跌逝萬里，壯心(xin)瓦解(jie)空(kong)縲囚(qiu)。
縲囚終老(lao)無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di)。
卻(que)學壽(shou)張樊敬侯(hou)，種漆南園待成器。
——柳宗元《冉溪》
他開始流連(lian)于(yu)當地(di)的(de)山水(shui)。他從龍興寺搬出(chu)來，在冉(ran)(ran)溪邊筑室而居，有在此終了余生的(de)意(yi)思。他將冉(ran)(ran)溪改名為“愚溪”，并用(yong)于(yu)自稱(cheng)。
也許是自(zi)嘲，也許是希(xi)望(wang)自(zi)己能做到(dao)大智若愚(yu)。
當柳宗元來到永州(zhou)的時候，劉禹錫被貶到了朗州(zhou)，一(yi)個跟永州(zhou)一(yi)樣僻遠蠻荒的地方。
如果說柳宗元是(shi)一個(ge)憂郁(yu)詩(shi)人，那么，劉禹錫就是(shi)一個(ge)豪邁詩(shi)人。
他的性格恰(qia)好與柳宗(zong)元形成(cheng)了互補。
雖然都是遭遇(yu)政治前途(tu)的毀(hui)滅性打擊(ji)，但(dan)在一樣的苦難面前，柳宗元的悲觀映(ying)襯(chen)出了劉禹錫的樂觀。
這(zhe)個“沒心(xin)沒肺(fei)”的刺頭，在離開(kai)長安之前就寫(xie)詩表(biao)達(da)他的心(xin)情，哪(na)怕(pa)政(zheng)治革新失敗了，他也不會向(xiang)任何人低頭：
驃騎非(fei)無勢，少卿終不去(qu)。
世道劇(ju)頹波，我心如砥柱。
——劉禹錫《詠史二首·其一》
詠史以(yi)明(ming)志，他在詩里贊賞了漢(han)代那位不(bu)愿(yuan)拋棄舊主、趨(qu)附新主的任少卿(qing)，實際上是向世人(ren)昭(zhao)示，他自己也是一(yi)個“心如(ru)砥(di)柱”、絕不(bu)會趨(qu)炎附勢的人(ren)。
跟柳宗元一樣，身(shen)在貶謫地(di)的(de)劉(liu)禹錫寫起了寓(yu)言(yan)(yan)詩。不(bu)同的(de)是，柳宗元的(de)寓(yu)言(yan)(yan)詩，處處在吐露和舔舐自己的(de)傷痕，而(er)劉(liu)禹錫的(de)寓(yu)言(yan)(yan)詩，卻像(xiang)是一個永(yong)不(bu)言(yan)(yan)敗的(de)戰(zhan)士(shi)，依然舉著(zhu)長矛對(dui)準了他所厭惡的(de)小人。
在(zai)他的筆下(xia)，革新(xin)集團的政敵變(bian)成了夏夜(ye)喧囂的蚊(wen)子、飛揚跋扈(hu)的飛鳶(yuan)、巧言善(shan)變(bian)的百舌鳥。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fei)蚊伺暗聲如雷。
嘈然欻(hu)起初駭聽，殷(yin)殷(yin)若自(zi)南(nan)山來(lai)。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mei)者不分聽者惑。
露花滴瀝月上天，利觜(zui)迎人著(zhu)不得(de)。
我軀七(qi)尺爾如(ru)芒，我孤爾眾能我傷。
天生有時不可遏，為爾設幄(wo)潛匡床(chuang)。
清商一來秋日(ri)曉(xiao)，羞爾微形飼丹(dan)鳥。
——劉禹錫《聚蚊(wen)謠》
別看(kan)這些蚊子現(xian)在叮人吸血鬧得歡，等(deng)到(dao)天氣一涼，就要(yao)被象征(zheng)光(guang)(guang)明(ming)火(huo)種的螢火(huo)蟲(chong)（丹鳥）吃光(guang)(guang)光(guang)(guang)了(le)。
其實，像柳宗元一樣(yang)，劉禹錫在(zai)朗州的(de)日(ri)子也不(bu)好過。清苦(ku)貧(pin)寒不(bu)說，他的(de)妻子薛(xue)氏在(zai)到朗州的(de)第(di)八(ba)個(ge)(ge)年頭病逝，他只能一個(ge)(ge)人吞咽生活的(de)苦(ku)澀，照顧80多歲的(de)老母(mu)親和三個(ge)(ge)幼小的(de)子女。
他(ta)只(zhi)有在給(gei)妻子的悼亡詩中(zhong)，卸下(xia)他(ta)的鎧甲(jia)，流下(xia)他(ta)的眼淚。
悒(yi)(yi)悒(yi)(yi)何悒(yi)(yi)悒(yi)(yi)，長(chang)沙地卑濕(shi)。
樓上(shang)見(jian)春多，花(hua)前(qian)恨風急。
猿愁腸斷(duan)叫(jiao)，鶴病翹(qiao)趾立。
牛衣(yi)獨自(zi)眠(mian)，誰哀仲(zhong)卿泣
郁(yu)(yu)郁(yu)(yu)何郁(yu)(yu)郁(yu)(yu)，長(chang)安遠如日。
終(zhong)日念鄉關，燕來鴻復還(huan)。
潘岳歲寒思，屈(qu)平憔悴顏。
殷勤望歸路，無(wu)雨即登山。
——劉禹錫《謫居悼(dao)亡二首》
短暫的低落和(he)悲(bei)哀，不會掩蓋(gai)他(ta)豪情萬丈(zhang)的生命(ming)底色(se)。
他又昂起了頭。像(xiang)(xiang)蒼鷹等待搏擊(ji)長空，像(xiang)(xiang)孤(gu)桐撐起一方(fang)天地(di)。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chao)。
晴空一鶴排(pai)云上， 便引詩情到(dao)碧(bi)霄。
——劉禹錫《秋詞二首(shou)·其一(yi)》
自古以來，世人眼中的(de)(de)(de)秋天(tian)都是蕭瑟寂寥的(de)(de)(de)。但他(ta)劉禹(yu)錫的(de)(de)(de)秋天(tian)不一(yi)樣，是孤傲的(de)(de)(de)，是倔強的(de)(de)(de)，是比春天(tian)更美(mei)的(de)(de)(de)，是詩情(qing)畫(hua)意的(de)(de)(de)。
這(zhe)條不屈的靈魂，就這(zhe)樣(yang)在朗州(zhou)撐了10年。
▲湖南常德司馬(ma)樓劉禹(yu)錫(xi)塑像整整10年之后，劉禹(yu)錫(xi)和柳宗(zong)元相逢(feng)于返回帝(di)都的路(lu)上(shang)。
元和十年（815年），在宰相(xiang)韋貫之等人的爭取下，朝廷解除了對(dui)“八司馬”的嚴(yan)苛禁令，將劉(liu)禹(yu)錫、柳宗元等五人召回長安。
只用了一(yi)個月(yue)時間(jian)，他們就回到了魂(hun)牽夢縈(ying)的長安。
柳宗元寫下(xia)了他一生中(zhong)最歡快的詩之(zhi)一：
十一年前南渡(du)客，四千(qian)里外北歸人。
詔書許逐(zhu)陽和至，驛路開花處處新。
——柳宗元《詔追赴都二月(yue)至(zhi)灞(ba)亭(ting)上》
然而，來不及慶祝，柳宗元和劉禹錫(xi)就(jiu)遭(zao)遇(yu)了更為致命的打擊。
他們回到長安(an)正值春天，桃花盛(sheng)開(kai)，遂相約赴長安(an)城南(nan)的玄(xuan)都(dou)觀賞(shang)花。向來心高(gao)氣傲的劉禹(yu)錫借賞(shang)桃花之事，寫詩諷刺當(dang)朝權貴：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bu)道看花回(hui)。
玄都觀里桃千(qian)樹，盡是劉郎(lang)去后栽。
——劉(liu)禹(yu)錫《元和十(shi)年(nian)自朗(lang)州承召至京(jing)，戲贈看(kan)花諸君子》
詩的(de)表面是(shi)說，玄(xuan)都觀(guan)里這么多秾艷的(de)桃樹，都是(shi)我老劉離開長(chang)安的(de)10年間新栽的(de)。實際(ji)上，劉禹(yu)錫是(shi)把(ba)滿朝(chao)新貴(gui)比(bi)作玄(xuan)都觀(guan)的(de)桃花，諷刺(ci)他們是(shi)在排擠自己出朝(chao)的(de)情況下才被提拔起(qi)來(lai)的(de)。
這下捅了馬蜂窩。
朝中大(da)多權貴本來(lai)就竭力阻撓(nao)“八司馬”還朝，便(bian)抓住(zhu)劉詩“有怨憤”的把柄進行新(xin)一(yi)輪打擊(ji)。
可(ke)憐劉禹(yu)錫、柳宗元等(deng)人回到(dao)長安還不到(dao)一個月，又同(tong)時被調(diao)任為(wei)邊(bian)遠之州的刺史，“官雖(sui)進而地益(yi)遠”，實際(ji)上遭到(dao)了(le)比(bi)10年前更為(wei)沉重的打擊。
對于沖動(dong)惹禍的劉禹(yu)錫，柳(liu)宗(zong)元沒有半句怨言，收拾行囊就準備前往(wang)柳(liu)州。
當他(ta)得(de)知劉禹錫要去(qu)的播(bo)州(zhou)（今(jin)貴州(zhou)遵義）比(bi)自己的柳州(zhou)更(geng)遠(yuan)、更(geng)蠻荒時(shi)，心思細密(mi)的他(ta)立即上(shang)奏，請求(qiu)與劉禹錫對(dui)調任所，“以(yi)柳易(yi)播(bo)”。理由是，他(ta)不忍看到摯友(you)帶著80多(duo)歲的老(lao)母親顛簸于西南絕域，希(xi)望能夠稍移近處，讓老(lao)人家少(shao)受點苦。
唐憲宗起(qi)初對柳宗元表現(xian)出來的(de)朋友義氣很生氣。幸(xing)好(hao)御(yu)史中(zhong)丞裴度(du)從中(zhong)斡旋，好(hao)說(shuo)歹說(shuo)，終(zhong)于(yu)使皇帝(di)同意改(gai)授劉(liu)禹錫為條件(jian)好(hao)一些(xie)、距離(li)近一些(xie)的(de)連州（今屬廣東清遠）刺(ci)史。
而柳宗元為(wei)了摯友，“雖重得(de)罪(zui)，死(si)不恨”的(de)精神(shen)，至今仍十分感(gan)人。數年(nian)后(hou)，韓愈為(wei)死(si)于柳州的(de)柳宗元寫墓志銘時，專門提(ti)到(dao)這件事并無比感(gan)慨(kai)地說：
嗚呼！士窮乃見節(jie)義(yi)。今夫(fu)平居(ju)里(li)巷相慕悅(yue)，酒食游戲相征逐，詡詡強(qiang)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tian)日涕(ti)泣，誓生死不(bu)(bu)相背負，真若(ruo)(ruo)可(ke)信(xin)；一(yi)旦(dan)臨小利害(hai)，僅(jin)如毛發(fa)比，反(fan)(fan)眼(yan)若(ruo)(ruo)不(bu)(bu)相識。落陷穽，不(bu)(bu)一(yi)引(yin)手救，反(fan)(fan)擠(ji)之，又下石(shi)焉(yan)者，皆是也。此(ci)宜禽獸夷狄(di)所不(bu)(bu)忍為(wei)，而其(qi)人自視以為(wei)得計(ji)。聞(wen)子厚之風，亦(yi)可(ke)以少愧(kui)矣。
——韓愈《柳子厚(hou)墓志銘》
有些朋(peng)友(you)(you)，平時吃(chi)喝(he)玩樂，指日賭咒(zhou)說(shuo)絕不背(bei)棄對方，說(shuo)得跟真的(de)一樣。一旦面臨利害沖突，哪怕僅僅可能會損害自己(ji)的(de)一點點小利益(yi)，便翻(fan)臉(lian)不認人，落井下(xia)石。為朋(peng)友(you)(you)兩肋插刀(dao)，說(shuo)說(shuo)而已(yi)；為利益(yi)插朋(peng)友(you)(you)兩刀(dao)，真的(de)如(ru)此。這個世界都(dou)是這樣的(de)人啊。
韓愈感(gan)(gan)嘆，這些人(ren)聽到柳宗元的節操和(he)義(yi)氣(qi)，應該(gai)會(hui)感(gan)(gan)到一絲慚愧(kui)吧
患難(nan)朋友(you)才是真正的朋友(you)。
劉(liu)禹錫與柳宗元結(jie)伴離開了(le)長安，奔赴各自的貶所。到(dao)衡陽分別(bie)時，兩個飽經憂患(huan)的老友老淚縱橫(heng)。
一(yi)般人臨別(bie)，互相寫(xie)一(yi)首贈別(bie)詩(shi)就算情深意重了。而劉(liu)、柳(liu)分別(bie)給對方寫(xie)了三首贈別(bie)詩(shi)。
兩人在詩里約定：如果(guo)有一天皇帝(di)恩準咱(zan)們歸(gui)田(tian)隱居(ju)，咱(zan)倆一定要成(cheng)為鄰居(ju)，白發相伴，共度晚年。
二(er)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qi)路忽西東。
皇(huang)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dang)為鄰(lin)舍翁。
——柳宗(zong)元《重(zhong)別夢得(de)》
弱冠(guan)同懷長者憂，臨岐回想盡悠悠。
耦(ou)耕若(ruo)便遺身老，黃發相看萬(wan)事休。
——劉禹(yu)錫《重答柳(liu)柳(liu)州》
時(shi)間最(zui)終(zhong)殘酷地剝奪了他(ta)們(men)的約(yue)定，衡(heng)陽一(yi)別，竟(jing)成永(yong)訣(jue)。
4年后，元(yuan)和十四年（819年），在(zai)柳州種柳樹、行仁政(zheng)、有口皆碑(bei)的(de)柳宗(zong)元(yuan)，再次(ci)等來了皇(huang)帝(di)的(de)大赦，但召他還京的(de)詔書尚未到達柳州，他已(yi)經病逝了。
半(ban)生凄苦，年僅47歲。
同年，護送老母親靈柩(jiu)還鄉的劉禹錫，在衡陽接到(dao)了(le)柳宗元的訃告(gao)和(he)遺書。他“驚(jing)號大(da)哭，如得狂病”。這個(ge)一(yi)生(sheng)剛(gang)強的人，徹底崩潰了(le)。
余生，他(ta)有一(yi)大(da)半的原因是為柳宗元而活著。
柳宗元在遺書中，將他最看重(zhong)的兩件(jian)事——他的子女和他的著作——都托付給了(le)劉(liu)禹錫。
劉(liu)禹錫將(jiang)柳(liu)宗(zong)元的子女視如己出，撫(fu)養(yang)成(cheng)人，多年(nian)后，其(qi)中一個(ge)兒子考中進士(shi)。他(ta)將(jiang)柳(liu)宗(zong)元的詩(shi)文編纂(zuan)成(cheng)集，讓那(nei)些光芒萬丈的文字得以流(liu)傳(chuan)千古。
完成這些的(de)時候，劉禹(yu)錫也(ye)垂垂老矣。
53歲(sui)時，他寫下了(le)經(jing)典(dian)名篇《陋室銘》。56歲(sui)那年(nian)，他再(zai)次得(de)到回京的(de)圣旨。途(tu)經(jing)揚州，在一場宴席(xi)上(shang)，他與白居易不期而遇，頓時老淚縱橫(heng)。
巴山楚(chu)水凄(qi)涼地，二十三(san)年棄置身(shen)。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si)爛(lan)柯人(ren)。
沉舟側畔(pan)千帆過(guo)，病樹(shu)前頭萬(wan)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qu)，暫憑(ping)杯酒長精(jing)神。
——劉禹錫(xi)《酬(chou)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人(ren)老了，淚點低了，但(dan)他的倔強和精氣(qi)神(shen)還(huan)在。
或許他只(zhi)是在熱鬧的(de)場合，想(xiang)起了死去(qu)多年的(de)老友。
回(hui)到長安，劉禹錫(xi)又(you)去(qu)了玄都(dou)觀(guan)：
百畝庭中半是(shi)苔，桃花(hua)凈盡菜花(hua)開。
種桃道士(shi)歸(gui)何(he)處，前度(du)劉(liu)郎今又來。
——劉禹錫《再游玄都觀》
以前他不怕寫諷刺(ci)詩，現在他更(geng)不怕了。若是再遭貶(bian)，他亦不后悔，不平則(ze)鳴，他依然(ran)是那個直(zhi)來(lai)直(zhi)去的(de)劉禹錫。
他堅(jian)信(xin)，柳(liu)宗元若還在，也會毫(hao)無(wu)怨言地開始收(shou)拾行囊(nang)一起走(zou)。
又(you)兩年，劉禹(yu)錫第三次被排擠出朝廷，或者(zhe)說，是(shi)他自請外任蘇州(zhou)刺史。
史(shi)書說，劉禹錫晚年“雖(sui)名位不達(da)，公卿大僚多(duo)與之交”。他一輩子不得重用，卻憑借詩名，與朝廷大僚唱和往(wang)來(lai)，率性自為。
他一直活到了71歲(sui)，熬過了唐(tang)憲宗(zong)(zong)，熬過了唐(tang)穆宗(zong)(zong)、唐(tang)敬(jing)宗(zong)(zong)、唐(tang)文(wen)宗(zong)(zong)，熬到了唐(tang)武宗(zong)(zong)會昌二(er)年（842年）。
在臨死前一年(nian)，他(ta)獲得了檢校禮部尚書的虛銜，但他(ta)還是常常念叨他(ta)的老友(you)：
彌(mi)年不得意，新(xin)歲又如何
念昔(xi)同游者，而今有幾(ji)多(duo)
以(yi)閑為(wei)自(zi)在，將壽(shou)補蹉跎。
春色(se)無情(qing)故，幽居亦見(jian)過。
——劉禹錫《歲夜(ye)詠懷》
年輕的(de)(de)(de)時候，他和他一(yi)生的(de)(de)(de)摯友柳宗元，被認為是大唐最有(you)前(qian)途的(de)(de)(de)政治(zhi)新星(xing)。然而很快(kuai)就被殘酷的(de)(de)(de)政爭(zheng)，遮蔽了光芒(mang)。
盡管大半生顛(dian)沛(pei)流離，但他們都(dou)沒有慫。
他們重新燃燒(shao)，用詩歌(ge)和文(wen)章，發(fa)出了更(geng)亮的光。
人世幾回傷(shang)往(wang)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劉(liu)禹錫《西塞山懷古》
賢者不得(de)志于今，必取貴于后(hou)。
——柳宗元《寄許京兆孟容(rong)書》
什么是(shi)(shi)永恒的，什么是(shi)(shi)速朽的，他(ta)們知道。
我們也知道。
參考文獻：[唐]柳(liu)宗(zong)元：《柳(liu)河東(dong)集》，上(shang)海古籍出版(ban)(ban)社，2008年(nian)(nian)[唐]劉(liu)(liu)(liu)(liu)禹(yu)錫(xi)：《劉(liu)(liu)(liu)(liu)禹(yu)錫(xi)集箋證(zheng)》，瞿蛻園箋證(zheng)，上(shang)海古籍出版(ban)(ban)社，1989年(nian)(nian)[宋]歐陽修、宋祁(qi)：《新(xin)唐書(shu)》，中華(hua)書(shu)局，1975年(nian)(nian)黃(huang)永年(nian)(nian)：《唐史十二(er)講》，中華(hua)書(shu)局，2012年(nian)(nian)孫昌武(wu)：《柳(liu)宗(zong)元評傳(chuan)》，南京(jing)大(da)學(xue)出版(ban)(ban)社，1998年(nian)(nian)卞孝(xiao)萱(xuan)、卞敏：《劉(liu)(liu)(liu)(liu)禹(yu)錫(xi)評傳(chuan)》，南京(jing)大(da)學(xue)出版(ban)(ban)社，1996年(nian)(nian)閻琦、張淑華(hua)：《永貞“革新(xin)”與中唐文人劉(liu)(liu)(liu)(liu)禹(yu)錫(xi)、柳(liu)宗(zong)元及韓(han)愈》，《唐都學(xue)刊》，2013年(nian)(nian)第6期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最(zui)愛歷史。獲取更(geng)多好(hao)看文章(zhang)，請關注最(zui)愛歷史。現在新(xin)建了粉(fen)絲群以供各位詩友交流，想入群的朋友，請在后臺輸入加群（不(bu)是在留言區回(hui)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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