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中國社會提到烏鴉多是不祥之兆,說到這個詞語人們就會眉頭緊皺,有一種強烈的厭惡和反感,從許多詞語中皆可以看到人們對烏鴉的厭惡之情:烏鴉嘴、烏啼兆兇、烏合之眾等等。雖然“烏啼兆兇”一直影響著現代人們的印象。但是回溯中國的歷史長河,烏鴉并不總具有負面的意涵,從原始先民“陽烏載日”的神鳥,到秦漢之際的“孝鳥”,再到宋朝之后的“惡俗之鳥”,反應了時代和社會文化的變遷。
中國幅員遼闊,有著五十六個民族和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歷史,“鳥崇拜”是華夏文明中不可忽視的風景。從大量的文獻和傳說中可以看出,烏鴉是許多古代民族的圖騰信仰。
比如:在內蒙古的小河沿文化遺址中,考古工作者發現了目前國內最早的文字屬性符號一一大型鳥類酒壺。專家們解讀圖幅認為是“玄鳥生商”的意思;漢代出土了大量三足烏器皿;先秦古籍中指出“鳥夷”是女直先民,她們的烏鴉崇拜由來已久;古代阿爾泰語系哈薩克民族的分支克烈、烏孫都流行崇信烏鴉之風,烏鴉不但是神話傳說中經常出現的飛禽,更可能是他們的圖騰神。
從史前時代,烏鴉似乎就成為不祥之鳥。在中國神話系統中,曾出現后羿射日的故事。可以看出,在中國古老的神話體系中,關于烏鴉的傳說和關于太陽的傳說往往是連在一起的。人類誕生之前,太陽己經出現。正如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說過:“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太陽崇拜”。在最初的原始采集狩獵時代,先民半人半獸的思維意識并未發生太陽崇拜。在新石器時代,人們對抗自然的過程中,發現太陽可以給他們帶去溫暖和食物,促進農業和畜牧業的發展。太陽對于先民的生活產生直接的利害關系。
當然人們科學能力有限,認知水平不足,無法理解太陽東升西落、散發光熱的自然現象,它們認為太陽像神一樣有著喜怒哀樂,對他們的賞賜似乎看心情來定。于是原始先民開始禮敬和祭祀,保障太陽按時出現。在我國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便記錄了當時日出、日落都要禮拜。在周朝發生日食時,只有周天子才能“于朝擊鼓,于社殺犧牲以祭”。
正是因為人們對太陽非常關注,人們看到太陽中有個黑點時,便會認為是黑色的鳥兒飛到太陽中,以此傳達人們對太陽的虔誠信仰。烏鴉是通體黑色,仿佛經過嚴酷歷練一般,和太陽一樣朝出暮歸,在高空自由飛翔,讓先民們認為黑鳥便是烏鴉,于是便有了“陽烏載日”的說法。
商朝,就有“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說法;“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說殷商的始祖契是玄鳥變成的。這里的“玄”便是黑色,同時也是北方的意思,因為阿爾泰地區的游牧民族用四種不同的顏色描述方位,其中黑色就是北方,玄鳥可能就是烏鴉。
《山海經·大荒東經》中記載:“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 “東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于此,棄其琴瑟,有甘山焉,甘水出焉”。
遠古時代少昊國是東夷部落,他們就是鳥作為圖騰信仰,少昊的意思就是太陽神。《山海經》是我國上古神話中記錄最為豐富的著作,書中雖然些許荒誕奇怪,但是也反映了我國原始居民最為淳樸厚實的思維。從那些神話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背后的歷史事實。
春秋戰國后期,統治者渴望在思想上實現大一統維護國家穩定,于是統治者提倡仁孝,并且確立孝廉制度來加強管理,儒家學說中的忠孝文化成為考試內容。
齊國陰陽五行家鄒衍提出“五德終始說”,即“金、木、水、火、土”代表五德,不斷輪回代表王朝的更替,天子必須具備其中一種德行,如果衰落了,另一種德行興起,王朝便被更替。在中國早期的時代看來,舜土、夏木、殷金、周火,不斷輪回周而復始,秦朝和漢朝屬于克周的水德而尚黑,于是從衣袍到旌旗,都以黑色為尊。黑色的烏鴉作為孝鳥便被統治者所擁護。
秦漢隨著人們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對自然現象,自然規律認識不斷加深,古老的神話傳說己經不足以讓民眾信之,對太陽的崇拜減弱,承載太陽含義的烏鴉也不再具備神秘色彩。烏鴉神鳥地位逐漸被孝鳥所替代。全身漆黑的烏鴉飛到統治者的宮殿,再加上原始社會神鳥的身份,經統治者稍稍結合便飛到了老百姓的生活中。
《本草綱目·禽·慈烏》中曾經記載:“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可謂慈孝矣。”便是鴉有反哺之義的注解,小烏鴉被喂養長大,當老烏鴉年紀大了無法覓食,烏鴉便會四處尋找食物并弄得可口,報答父母。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說:“烏,孝鳥也”。
在統治者眼中,烏鴉的孝順之德被無限放大,王公大臣皆進獻三足烏作為賀禮彰顯統治者的仁孝,給普通民眾作為典范。“高祖太和七年六月,青州獻三足烏,王者慈孝天地則至。世宗景明元年五月,徐州獻三足烏,肅宗溪平元年四月,汲郡獻三足烏。初帝太昌元,年五月,齊獻武王獲三足烏以獻,孝敬元象二年四月,京師獲三足烏。” 統治者將孝義的觀念灌輸到尋常百姓中,烏鴉孝鳥的地位不斷鞏固。
每次有人產生孝順行為時,烏鴉仿佛就在身邊,烏鴉的叫聲都是表達哀悼。尋常百姓家的母親生病,不斷嘔血,兒子日夜陪在身邊照料,不久房屋外聚集了上千只烏鴉,夜夜悲鳴。祥瑞仁孝便是烏鴉的代名詞。烏鴉的孝鳥地位一定程度上來說是統治者刻意強化的,當烏鴉的神圣性消失,落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時,烏鴉不再是神秘不可高攀的鳥,而變成了與人們道德情操相聯系的東西。
其實,在中國古代文人墨客描述的烏鴉反哺,孝順仁義并不常見。相反,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是烏鴉食腐肉,包括人類的尸體。戰爭過后,戰場上有著成千上萬為國犧牲的戰士的尸體,被烏鴉旁若無人地肆意啃食,給人帶來不適的感覺。隨著時代的發展,對烏鴉的厭惡之情逐漸超越了烏鴉仁孝的原有含義,烏鴉的的形象也最終演變成一種文化禁忌。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看,禁忌的出現是來自于人們對死亡、疼痛等的焦慮和擔憂。當與死亡的事物相聯系時,禁忌便產生了。宋代以后,烏鴉禁忌在中國成為一種普遍的文化現象。
宋代,烏鴉才正式變成了不祥之鳥的象征。隨著宋代經濟重心的南移,尤其是南宋時期,南方文化逐漸成為主流文化,從文人墨客的詩詞作品中最能體現對烏鴉的態度。
南宋的著名詩人范浚《雜興詩》:“鵲噪得歡喜,烏鳴得憎慎。”喜鵲吱呀叫喚讓人聽了都十分歡喜,但是烏鴉的叫聲讓人十分憎惡。南宋著名學者朱熹對于《詩經》中“莫赤匪狐,莫黑匪烏”一句的注解說:“狐,獸名,似犬,黃赤色。烏,鴻,黑色。皆不祥之物,人所惡見者也。所見無非此物,則國將危亂可知。”顯然在朱熹看來烏鴉是不祥之物。
宋人羅愿在《爾雅翼》一書中就明確指出:“太公曰:愛人者愛其屋上烏,憎人者憎其儲肯……烏集為不祥,人所憎也,而愛人者并愛之。”這里屋上之“烏”也是令人討厭的不祥之鳥,只因為喜歡這個屋子的主人而沒有避諱它。“烏”的意義已經發生了轉變,感情色彩由喜愛變為厭惡,祥瑞變為不祥。
此時烏鴉的“神鳥”地位驟然下降。雖然人們有著神話作為歷史的記憶,但是人們更愿意在現實中找到事物代表的真正含義。烏鴉有著異常靈敏的嗅覺,可以遠距離聞到尸體散發的微弱氣味,加上對腐肉的喜愛,能夠在短時間內大量聚集,因而成為死亡的象征,烏鴉的叫聲也成為了生命結束時的喪鐘。就現實來說,烏鴉通體黑色增加了神秘的氣息,預示死亡,對死亡的恐懼和對黑色的敬畏最終塑造了烏鴉不祥之鳥的負面形象,“烏啼兆兇”也成為中國民間的主流意識。
概括來說,烏鴉在中國文化中的意象由正面為主轉為負面為主,并最終定格為“惡俗之鳥”。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1、烏鴉的習性以及人們對死亡的恐懼。烏鴉“見異則噪”,喜愛腐肉。歷代歷史文獻中都記載了烏鴉占卜,戰爭勝負的例子。死亡一直是人們永恒的話題,人人都無法逃避生老病死,即使無法改變,也希望從死亡來臨時的自然現象中找到慰藉。烏鴉的出現,總會有尸體和腐肉出現,似乎預示著死亡即將來臨。人們想要趨吉避兇,逃離死亡,便掩蓋了烏鴉生物特性,而選擇迷信。
2、對烏鴉羽毛顏色的恐懼。雖然世界各地有著各種各樣的烏鴉,羽毛的顏色也不盡相同。但是在中國,大部分烏鴉的顏色為黑色。根據陰陽五行說,秦漢屬水尚黑,宋朝認為黑色是邪惡之源,象征著幽冥死亡,本身與死亡牽連糾纏的烏鴉,更是成為了不祥的惡俗之鳥。
3、民俗傳說的影響。民間故事一直是維持和證明禁忌的話語。作為社會民眾心理的普遍信仰,烏啼兆兇也是來源于民間傳說。相傳,宋朝公孫治識鳥音,一日與兄弟在院中暢談,突然聽到鳥兒吱吱喳喳,一會公孫治告訴兄弟去煮羊肉面,就轉身離開,不一會果真帶來了一只大肥羊,兄弟問如何逮到的。公孫治說是烏鴉告訴他的,烏鴉說:“山的東邊有只羊,你吃羊肉,我吃腸。”但是公孫治吃完羊肉后并沒有把剩下的內臟給烏鴉吃,于是烏鴉懷恨在心。有一天烏鴉又告訴公孫治山的西邊有只羊,于是他跑過去望來望去,根本沒有羊,只有一個被殺死了的人,于是官兵把他抓起來做了三年牢房。
4、地理環境的因素。人們生活在一定的地域空間內,任何文化現象、意識形態、風俗習慣的產生都會受到地理位置的影響。宋代一直存在著南北方的文化差異,北宋滅亡之后,經濟政治中心逐漸轉移到南方,南方的士人得到重用并逐漸掌握政權,北方文化逐漸被同化,南方文化繁榮發展,逐漸成為社會的主流文化,“喜鵲聲而憎烏鴉”便是南方對于烏鴉的主流認知,烏啼兆兇也為大眾所接受,使其最終成為民俗文化中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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