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五年臘月,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直隸河間府桂花巷的巷口,蜷縮著一個年輕的乞丐。
這時,巷子深處走來一個10歲左右的少年,他停下腳步瞅了一眼乞丐,便把手中的燒餅放進他落滿雪花的竹籃里。
乞丐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一把將少年的手抓住。少年回頭一看,乞丐的眸子混濁不清,沒有一絲光彩,他是一個瞎子!
少年十分驚懼,竭力將手掙脫出來,一溜煙跑掉了。
10年后,一個來自異鄉的算命瞎子在河間府開了一個卦攤,他自稱叫范應先,自小家境貧寒,7歲那年患病雙目失明,一個摸骨先生見他可憐,便收他為徒。從此,他便隨師父浪跡天涯。20年來,他受盡磨難,終于青出于藍,師父病故后,他繼承了衣缽,打出“摸骨算命”的招牌。
當地有一個后生,名叫李進喜,以硝皮子為生,人稱硝皮李。他雖聰明伶俐,卻染上不少惡習,經常出入賭館和煙花巷。
這天,一個外鄉人病死在“悅來客棧”。客棧老板嫌晦氣,便叫人買了一口棺材,將死者草草裝殮,花二兩銀子招來幾個幫閑,吩咐他們將棺木抬到附近的義莊。
好事的李進喜也跟著瞎湊熱鬧,路過范應先的卦攤,他突發奇想,對抬棺材的說:“讓算命瞎子給死鬼算一卦,看他還能‘活’多久!”
抬棺者多是無賴之輩,他們跟李進喜一樣,也欺死者是外鄉人,就樂呵呵地放下棺材,打開棺材蓋。
李進喜抓住死者的手遞了過去,不料范應先卻冷不防先抓住他的手。李進喜趕緊說:“錯了,是他的手,不是我的手,眼瞎了就是不中用。”
范應先這才接過死者的手,他摸了一會兒,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這位施主尚有42年的陽壽,湊巧的是,你倆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屋檐下亡。”話音未落,立刻引來一片哄笑聲。
李進喜說:“你咒我呀!他明明是一個死人,卻說他還能活這么多年,還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屋檐下死,先生,你可真有眼光。”大家笑個不停,看來范瞎子這回真要名聲掃地了。
搞完惡作劇,幾個人封好棺材重新上路。剛走到街口,忽然聽到棺材里傳來撞擊之聲,他們以為詐尸了,放下棺材就跑。
還是李進喜膽子大,強拉來兩個幫手,鼓足勇氣打開棺材,只見死者竟然從棺材里坐起來。
李進喜嚇得魂不附體,顫聲問:“你是人……還是鬼?”
那“死鬼”長長地吐了口氣,說:“別怕,我是人,我沒有死!”眾人瞠目結舌,全都愣住了。
莫非范應先有妙手回春之術?非也!其實這位客官當時心臟病發作,處于假死狀態,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休克。客棧老板不問青紅皂白,匆匆將他收殮。
范應先不僅會摸骨算命,還精通脈理,于是斷定此人陽壽未盡,之后暗運內力,打通了他的經脈,令他在片刻之間復蘇。范應先從此聲名鵲起,被稱為活神仙。
這天,李進喜又賭輸了錢,懊喪之余忽然想到范應先,靈機一動,直奔他的卦攤而來,畢恭畢敬地說:“先生算命這么神奇,就給我算上一卦,看我明天在賭場上能不能翻本?”
范應先欣然答應,摸著李進喜的手,不時地皺一下眉頭,剛欲開口,忽然來了一伙氣勢洶洶的家伙。
為首的黑大漢名叫錢海山,是河間府的一霸,號稱錢霸王,他是來找李進喜討債的,借出的20兩銀子短短兩天便驢打滾似的翻到40兩,再不交錢,便要砍下李進喜的一只手。
范應先說:“錢爺且慢,我剛給他摸過骨,他這只手可取萬兩黃金,你砍他一只手,就等于毀掉無價之寶,你擔待得起嗎?你如果執意這么做,命中便欠人萬兩黃金,今生還不上,只能到地獄中贖罪了。”
范應先的這席話直說得錢霸王冷汗直冒:“這小子一副窮酸相,日后竟能大富大貴?”
范應先鎮定自若地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得給自己留個后路啊!這樣吧,20兩銀子,我替他還了,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吧。”
錢霸王嘿嘿一笑:“范瞎子,我權且信你一回,今天就放他一馬。”隨后把目光轉向李進喜,“就算我錢某人有眼不識泰山,你小子日后發達了,可不能忘了我。”說完,帶著他的手下趾高氣揚地離去。
李進喜見范應先替他解了圍,內心十分感激,納頭便拜:“范先生,我常給你添堵,你為何還要救我?”
“不是我救你,而是你命該如此,還記得10年前在桂花巷,你給一個討飯的瞎子一個燒餅?如果沒有這個燒餅,他可能當時就餓死了。”
李進喜影影綽綽地記起當年蜷縮在巷口,奄奄一息的盲人乞丐:“原來是你?時間過了這么久,你眼睛又看不見,怎么會知道是我?”
“還記得我曾摸過你的手嗎?凡是我摸過的,不管多久我都會識得。”
李進喜內心驚嘆不已:“你說我日后能大富大貴,是真的嗎?”
“鄙人豈敢妄言。”
李進喜一下來了興致:“先生給我算一算我未來的老婆是誰?”
范應先說:“我早已給你算好了,你日后雖然家財無數,卻注定命中無妻,不過有三個女人在你的生命中至關重要。第一個女人于你有恩,卻給你留下痛苦的回憶;第二個女人和你有緣無分,令你牽掛一生;至于第三個女人,你后半生的命運和她糾葛在一起,她可以給你想要的榮華富貴。不過,我還有句話送給你,金錢能給人帶來富貴,也能害人性命,因此切莫太貪。”
李進喜對范應先的話耿耿于懷,晚上人雖躺在床上,心里還在犯嘀咕:“按說有錢人都是妻妾成群,為什么范先生卻說我命中無妻,這不是瞎掰嗎?”可轉念一想,范應先說得并非空穴來風,到目前為止,他倒還真有兩個永生難忘的女人。
第一個是嬸娘姜氏,兒時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他經常跑到嬸娘家里蹭飯吃。嬸娘寧肯自己餓肚子,也把最好吃的省給他,嬸娘不但人長得俊俏,而且心靈手巧,能剪各式各樣的窗花,還給他糊過五花八門的風箏。后來,嬸娘她因難產離開了人世,令他倍感傷心。
第二個是街坊馮鞋匠的女兒秀鸞,她是一個好姑娘,眉清目秀,心地善良,他們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別看他生活放縱,對秀鸞卻是情比金堅。可是秀鸞的爹娘嫌李家貧窮,又因李進喜不走正道,因此堅決不同意女兒嫁給他。這第三個女人是誰,可就不得而知了,看來她還沒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這個女人真有這么神通廣大嗎?
時隔不久,李進喜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馮鞋匠因為給兒子治病,欠下50兩銀子的重債,被逼無奈,便傳出話來,誰能替他還了這筆債,就把秀鸞嫁給誰為妻。
李進喜心里重燃希望,可他東挪西借,仍湊不齊這筆錢,于是抱著僥幸心理進了賭館,不承想把借來的銀子輸得一干二凈。他回天乏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秀鸞嫁給一個姓趙的財主做了二房。
李進喜美夢破碎,心灰意冷。誰知禍不單行,不久,他販牛皮又賠了錢,落得家徒四壁,負債累累。他走投無路,只好托一個宮里御膳房當差的遠房親戚,凈身當了太監。
李進喜從此改名叫李蓮英,由于他為人圓滑,又能說會道,很快便得到提拔,成為伺候慈禧的貼身太監。除了巧言令色,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他還擅長一技,便是梳頭,由于他過去時常混跡妓院,對妓女的新潮發型耳熟能詳,于是依照她們的發型變著花樣為慈禧做頭發,沒料想歪打正著竟贏得慈禧的歡心。
同治十三年,李蓮英升任儲秀宮首領大太監,地位水漲船高。光緒二十年,他被賞二品頂戴花翎,成為大清太監第一人。當然,他常年在慈禧身邊,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壞事也干了不少。
李蓮英在宮中受盡慈禧的恩寵,所受的俸祿和賞賜極多,另外他還利用和慈禧的特殊關系暗收賄賂,拼命斂財,早把范應先當年的勸誡忘到九霄云外。
光緒三十四年七月,范應先的卦攤前來了一位神情憔悴的貴公子,他為此人摸過骨后,嘆了口氣:“公子一生都被一個老女人控制,志向難伸,以致積郁成疾,恕我直言,公子三個月之后必有大難,當好自為之。”
那位公子聽罷臉色驟變,遞上一錠銀子,一言不發地離去。
剛走出不遠,公子身邊的一個隨從又返了回來,問:“我家公子究竟有何劫難?可否說得明白一些?”
范應先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不要難為這位老人家了。”公子叫回隨從,一行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其實范應先早已猜到他便是大清皇帝光緒,這位年輕的皇帝支持維新派,立志變法,一度給封閉、落后的中國帶來希望,他本該有更大的作為,可是……
此時,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預言落空啊!他恨自己的手,他用這只手給多少仁人志士摸過骨,算過命,他們悲慘的命運是何等相似!于是他抄起一把鐵錘,狠狠向自己的左手砸去。
這是他算的最后一卦。
第二天,他便收拾行李遠走他鄉,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范應先的預言還是應驗了。三個月后,光緒帝駕崩,據說他是被慈禧用砒霜毒死的。三天后,慈禧也在儀鸞殿死去。
慈禧死后不久,李蓮英便離開了皇宮。
宣統元年秋天,李蓮英重游故鄉河間府,此時的他雖然身家億萬,卻沒有絲毫衣錦還鄉的榮耀感,反而因為身為太監產生了些許卑怯與羞愧。昔日的鬧市早已改頭換面,范應先的卦攤已無跡可尋。
李蓮英正感失落,卻見路邊一個癱子向他討賞錢,一看竟是錢霸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在河間府呼風喚雨的錢霸王如何落得這步田地?
李蓮英感慨之余,叫仆從取出100兩白銀相送,錢霸王連連叩頭謝恩。
這次回鄉,李蓮英特意到秀鸞墳上祭奠。
原來,秀鸞嫁給姓趙的財主做妾,飽受丈夫的蹂躪和大老婆的欺凌,丈夫死后,她被大老婆趕回到娘家,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終。
此時秀鸞墳上長滿荒草,滿目凄涼。在早春料峭的寒風中,李蓮英親手燒著紙錢,回想今生錯過的這段情緣,不禁老淚縱橫。
卻說李蓮英離宮后,小德張升任大總管,他嫉恨李蓮英受慈禧恩寵,斂財無數,于是向隆裕皇后進言,請求她下手諭令內務府查辦李蓮英。
李蓮英從宮中的親信那里聽到風聲,內心極為不安,于是他備了一份厚禮,帶著一班隨從和護衛親自趕往九門提督江朝宗的府第,求他從中斡旋。
往九門提督府需要經過一座寺廟,李蓮英決定停轎入廟求簽,占卜吉兇。
廟里的住持法號志遠,生得慈眉善目,年過七旬。
李蓮英瞅住持很眼熟,仔細端詳,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正是當年在河間府“死而復生”的那位老兄嗎?他什么時候做了和尚?
故人相見,不勝感慨。寒暄過后,李蓮英忽然想起當年范應先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屋檐下死的預言,立刻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遂不敢久留。李蓮英正打算告辭,豈料門外電閃雷鳴,天降暴雨,一直下到晚上還未停歇,他只好在廟里住下。
夜半時分,李蓮英忽然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原來,廟里的一個和尚與土匪素有勾結,他見李蓮英攜帶了不少價值連城的貴重物品,賊心頓起,于是連夜溜到匪巢報信。
志遠和尚知道這伙土匪是沖著李蓮英來的,急忙趕到他的寢室報信,話沒說完,就被一個闖進來的悍匪當胸一刀殺死……
李蓮英死后葬在北京郊區恩濟莊太監墓地。1966年,李蓮英之墓被造反派挖開,墓中珍珠、翡翠、瑪瑙等稀世珍寶不計其數。可令人驚奇的是,棺材里只有一顆骷髏頭,尸體的其余部分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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