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要(yao)說其事，先談(tan)其人。
這里，簡單介紹一下熊廷弼。
熊廷弼(bi)，生于明穆宗（朱載坖，又作朱載垕(hou)）隆慶三年(nian)（公(gong)元1569年(nian)）；明熹宗（朱由校）天(tian)啟五年(nian)（公(gong)元1625年(nian)）棄市，傳首九邊；時(shi)年(nian)57歲(sui)。
字飛白，號芝(zhi)岡，湖廣江夏(xia)人(ren)（今(jin)湖北武昌）。
明(ming)(ming)神宗（朱翊鈞）萬(wan)(wan)歷(li)二十(shi)五(wu)年(nian)(nian)(nian)(nian)（公元(yuan)(yuan) 1597年(nian)(nian)(nian)(nian)），熊廷弼舉鄉(xiang)試第一(yi)。明(ming)(ming)年(nian)(nian)(nian)(nian)（公元(yuan)(yuan) 1598年(nian)(nian)(nian)(nian)），高中進士。授職保定推官。擢(zhuo)升御史。萬(wan)(wan)歷(li)三十(shi)六年(nian)(nian)(nian)(nian)（公元(yuan)(yuan)1608年(nian)(nian)(nian)(nian)），受命巡按遼東(dong)。萬(wan)(wan)歷(li)四十(shi)七(qi)年(nian)(nian)(nian)(nian)（公元(yuan)(yuan)1619年(nian)(nian)(nian)(nian)），以兵部右侍郎代楊鎬經略遼東(dong)，他招(zhao)集流亡，整(zheng)肅軍令，制造戰車(che)，修整(zheng)火器，浚壕繕城，使得守備(bei)大固(gu)。
天(tian)啟元(yuan)年（公元(yuan)1621年），后金天(tian)命汗愛新覺羅·努(nu)爾(er)哈(ha)赤攻破(po)遼陽，熊(xiong)廷弼(bi)再(zai)任遼東經(jing)略(lve)。熊(xiong)廷弼(bi)與廣寧(ning)(ning)（今遼寧(ning)(ning)北鎮）巡撫王化貞(zhen)(zhen)不(bu)和，終致兵敗潰退，廣寧(ning)(ning)失守。魏(wei)忠賢袒護(hu)王化貞(zhen)(zhen)，委罪于熊(xiong)廷弼(bi)，遂(sui)被冤殺。
至明思宗（朱由檢(jian)）崇禎二(er)年（公元1629年），熊廷弼(bi)才得以歸葬(zang)故里，謚襄愍。
有(you)《遼(liao)中書牘》、《熊襄愍公集》。
話說(shuo)，熊(xiong)廷(ting)弼當日督(du)學江南時(shi)，士子的考卷(juan)，他都是親自批閱的。
熊廷弼(bi)批閱(yue)考卷的場面(mian)，甚是可(ke)觀：
中堂之中，長(chang)幾相連。試卷鱗次櫛比，整齊(qi)排放于(yu)長(chang)幾之上(shang)。左(zuo)右(you)兩邊(bian)，各(ge)放有(you)一(yi)壇酒、一(yi)口(kou)劍。熊廷弼手持筆管，一(yi)目(mu)數行。每每遇到美章佳篇，他就浮一(yi)大白，用來(lai)表達賞心(xin)悅目(mu)的(de)快意；一(yi)旦(dan)看(kan)到謬字(zi)舛文，他便(bian)舞(wu)劍一(yi)回，以此抒發悶悶不樂(le)的(de)郁(yu)積(ji)。
那個時候，凡是雋才宿學，熊廷弼(bi)都甄拔(ba)無遺(yi)。
吳地名人馮夢龍，就(jiu)是熊廷弼的門下之士(shi)。
馮夢龍(long)（公(gong)元1574年～公(gong)元1646年），字(zi)猶(you)龍(long)，又字(zi)子猶(you)，號龍(long)子猶(you)、墨(mo)憨齋(zhai)主人、顧曲散(san)人、吳下詞(ci)(ci)奴(nu)、姑蘇(su)(su)詞(ci)(ci)奴(nu)、前周柱(zhu)史等，南直隸蘇(su)(su)州(zhou)府長(chang)洲縣（今江蘇(su)(su)省蘇(su)(su)州(zhou)市）人，明代文(wen)學家、思想家、戲曲家。
馮(feng)夢(meng)(meng)龍出身士(shi)大(da)夫家庭，與其兄馮(feng)夢(meng)(meng)桂(gui)、其弟馮(feng)夢(meng)(meng)熊并(bing)稱“吳下三馮(feng)”。
馮(feng)夢(meng)龍的(de)作(zuo)品比較強(qiang)調(diao)感情和行為，其(qi)代(dai)表(biao)作(zuo)《喻世(shi)明言(yan)》（又(you)名《古(gu)今小說》）、《警(jing)世(shi)通言(yan)》、《醒(xing)世(shi)恒言(yan)》，合稱“三言(yan)”。
馮夢龍的“三言”與(yu)明代(dai)凌濛(meng)初(chu)的《初(chu)刻拍案(an)驚奇》、《二(er)(er)刻拍案(an)驚奇》合(he)稱“三言二(er)(er)拍”，是中國白話短篇(pian)小說的經典代(dai)表(biao)。
馮夢龍的作品總數超過五(wu)十種(zhong)。
在當時人的眼中，科舉是(shi)正(zheng)(zheng)途，所以，應舉的文章才是(shi)正(zheng)(zheng)道。
馮夢龍的文章，在那個時(shi)候，多被目為(wei)游戲(xi)之作(zuo)。這種(zhong)印象，清代(dai)猶然(ran)。
當時，廣為流傳(chuan)的馮夢龍的作品，有小曲《掛枝兒(er)》、《葉(xie)子新斗譜(pu)》（作品未詳）。
現(xian)摘錄(lu)馮夢龍(long)作品一則，可見其間的(de)大(da)膽與直(zhi)白。
《掛枝兒·私部一》中《摟抱(bao)》：
“俏(qiao)冤家，想殺我，今日（方(fang)）來(lai)到(dao)。喜孜(zi)孜(zi)，連衣兒摟(lou)抱(bao)著，（你(ni)）渾(hun)身上(shang)下都(dou)堆俏(qiao)。摟(lou)一摟(lou)，愁都(dou)散。抱(bao)一抱(bao)，悶都(dou)消。便不得共(gong)枕同床也(ye)。我跟(gen)前(qian)站(zhan)站(zhan)兒也(ye)是(shi)好。”
這(zhe)樣(yang)的曲子，便(bian)是(shi)今日，讓我這(zhe)樣(yang)迂腐的人看(kan)來，也難免(mian)心(xin)驚(jing)面(mian)熱(re)，試想，三百多年前，面(mian)對(dui)如此文字(zi)，又當是(shi)如何的情境(jing)啊(a)？
馮夢龍的這些作(zuo)品，風靡一時，浮薄子弟為(wei)之傾動，以至(zhi)于為(wei)了追逐唱曲之樂(le)，有些人竟(jing)然覆(fu)敗家庭、破落(luo)門戶。
就因為這樣，那些子弟的父兄(xiong)，群起攻(gong)訐馮夢龍，以至于鬧到(dao)事情無(wu)法(fa)收場。
那個時候，熊廷(ting)弼正好在休假之(zhi)中。
為了躲避事(shi)端，馮(feng)夢龍(long)泛舟西江，前往(wang)熊廷弼處，尋求出(chu)路。
見面(mian)不久，熊廷弼忽然問馮(feng)夢龍(long)道：
“海(hai)內(nei)盛傳的馮生(sheng)《掛枝兒》曲，您(nin)可(ke)曾攜(xie)一、二(er)冊，以惠贈老夫？”
馮夢龍聽熊廷弼這么一問，十分緊張，局促不(bu)安，不(bu)敢應答。他只是恭敬誠懇地承認自己(ji)的過失(shi)，并表達千里求援的來意。
熊廷(ting)弼聽罷馮夢龍的來意，說道：
“這個事簡單，您(nin)不必擔憂。我先請您(nin)吃頓飯(fan)，再慢慢為您(nin)籌劃。”
不一會兒，飯菜(cai)上來了(le)，看看熊廷弼所具：
枯魚一盤；
燒焦的豆腐一盤；
粟飯一碗。
馮夢龍看了看擺(bai)好(hao)的(de)飯菜，實在(zai)無法下箸(zhu)，他(ta)皺(zhou)了皺(zhou)眉頭，臉上露出了作(zuo)難的(de)神情。
熊廷(ting)弼(bi)見狀，笑著說道：
“早上(shang)(shang)挑選美味佳肴，晚上(shang)(shang)計劃精米細糧，吳下的書生，我大概(gai)了解，全都是(shi)這個樣子。像這樣的粗茶淡(dan)飯，原本是(shi)不(bu)可以用(yong)來招待(dai)您的。但是(shi)，大丈夫(fu)處世(shi)，不(bu)應當在飲食上(shang)(shang)求(qiu)精工。能夠飽餐(can)粗糲的人，那才是(shi)真英雄啊！”
說完，熊(xiong)廷弼津津有味地大(da)吃大(da)嚼起來。
這一邊，馮夢龍強(qiang)忍(ren)著難耐，僅(jin)僅(jin)吃(chi)了(le)不到一勺子(zi)飯。
餐罷，熊廷(ting)弼起(qi)身入內，過了很久，他才出來，對(dui)馮夢龍說道：
“我(wo)(wo)有書信一(yi)緘(jian)，您回去的時(shi)候(hou)，順道捎帶給我(wo)(wo)的老(lao)朋(peng)友，千萬不要忘了(le)。”
馮夢龍求(qiu)援(yuan)的事情，熊廷(ting)弼并未作任何(he)應答。
書信而外，熊廷(ting)弼還送了(le)馮(feng)夢(meng)龍(long)一個冬瓜。
那個冬瓜有幾十斤(jin)重，馮夢龍(long)彎腰接好。
隨后，馮夢龍吃力地抱(bao)著冬瓜，離開了熊(xiong)廷(ting)弼(bi)處。他的心里，很是(shi)郁悶失落。
那個冬(dong)瓜有(you)些(xie)分(fen)量，馮(feng)夢龍抱了(le)一會兒，就(jiu)(jiu)沒有(you)力氣了(le)。他還沒有(you)上(shang)船，就(jiu)(jiu)把那冬(dong)瓜給(gei)扔掉了(le)，然(ran)后，輕裝前(qian)行，鼓(gu)棹(zhao)而去。
船行數日，停泊在一個很大的鎮上。
這個鎮，就是熊廷弼老朋友居住(zhu)的所在。
馮夢龍(long)(long)讓人將熊(xiong)廷弼的書信投遞之后，主人馬上親(qin)自來船上拜(bai)見，并盛(sheng)情邀請(qing)馮夢龍(long)(long)到(dao)自己家里餐(can)敘。
馮(feng)夢(meng)龍隨(sui)了那位主(zhu)人(ren)，前往其家。
到主人家(jia)之(zhi)后，華美的筵席已經備好，宴(yan)飲(yin)之(zhi)間，還有(you)妙伎以(yi)清歌助興。
宴罷，主人向馮(feng)夢龍作揖道：
“先(xian)生的(de)(de)文(wen)章霞煥，斐然有神，才辯珠流，煥然自如，天下之(zhi)士，沒有誰不延頸企(qi)踵的(de)(de)，大家都想和您相遇。今日有幸，先(xian)生親降(jiang)玉趾，是上(shang)天給了鄙人為(wei)(wei)先(xian)生納履(lv)的(de)(de)緣分(fen)。但是，想到吳頭楚尾，云樹為(wei)(wei)遙，弊(bi)處荊柴陋宇，不足以羈縻長(chang)者的(de)(de)車(che)轍。敬備不腆，以犒勞先(xian)生的(de)(de)從者，還請先(xian)生毋辭。”
起初，馮(feng)夢龍還不(bu)明(ming)白主人說這么一大段話(hua)是什么意(yi)思，后來，他婉言辭(ci)別，回去(qu)之后，才知道，主人早已安排人送了(le)(le)三百兩白銀到船上(shang)了(le)(le)。
馮夢龍回家(jia)的(de)途(tu)程之(zhi)中，熊廷弼早已飛速傳書(shu)，告知當地的(de)官(guan)員，馮夢龍小曲之(zhi)事，并無(wu)大礙，要求毋須深究(jiu)。
馮(feng)夢龍被攻訐之事，已經冰釋了(le)。
原來(lai)，熊廷(ting)弼十分欣(xin)賞馮(feng)夢(meng)龍的(de)(de)才華(hua)，他對(dui)于馮(feng)夢(meng)龍的(de)(de)露才炫名感(gan)到有些痛(tong)惜，所以，他才用粗(cu)茶淡飯來(lai)警示，他才用冬(dong)瓜(gua)來(lai)戲弄打發(fa)；知道馮(feng)夢(meng)龍路途旅(lv)資困乏，他安(an)排路途之中(zhong)，由老朋友厚濟；清楚馮(feng)夢(meng)龍怨謗集身，他悄(qiao)悄(qiao)飛書(shu)紓困解圍。
英雄(xiong)舉動，不讓人輕易(yi)測知，大約(yue)如此。
本(ben)文(wen)依清人(ren)鈕(niu)琇《觚剩(sheng)續編(bian)》卷二《人(ren)觚》中《英雄舉動》一節(jie)而成。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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