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中日兩國經濟戰進入白熱化,從貨幣戰升級成了物資戰
抗戰進入1942年,太平洋戰爭的爆發雖使國人之抗戰信心倍增,頓覺此前漫長之“苦撐待變”已見曙光,但因盟國“先歐后亞”戰略不可動搖,中國戰場之形勢實際上仍在惡化;且此種惡化的側重點,已自中日兩國的軍事戰,逐漸轉移至兩國的經濟戰。①
中日兩國的經濟戰,在抗戰準備時期即已存在,如1935年的法幣改革,幾乎因日方的惡意破壞而夭折。全面抗戰爆發后,兩國的全方位的經濟戰,大略可以區分為兩個階段。1937年至1941年,是第一階段,該階段經濟戰的主要形式是貨幣戰。日方的重點,是打擊法幣信用、套取國民政府外匯,搞垮國統區的金融體系。國民政府因先天劣勢,進退失據,在這場貨幣戰中損失慘重,至1939年初,戰前所儲備的2.5億美元外匯已徹底枯竭。②
1942-1945年,是第二階段。該階段,因兩國經濟均陷入困境——中國本是脆弱的小農經濟,抗戰五年,物資早已不足,大后方物價已經暴漲;日本無論原料還是市場,都高度依賴歐美,其加入軸心國后,遭歐美各國實施物資禁運、資金凍結,經濟體系大傷元氣,亟需加大對中國的掠奪作為彌補——經濟戰的主要形式,遂由貨幣戰,轉變為更為激烈的物資戰。③
所謂物資戰,簡單說來,就是將非必需品走私、傾銷給對方,再從對方手中奪取必需品。譬如,西藥、醫療器械、糧食、棉花等物資,日軍嚴禁其從淪陷區流入國統區,且以高價鼓勵國統區軍民將這些物資走私到淪陷區;毒品、化妝品、煙、酒、海鮮等物資,日軍則積極向淪陷區傾銷,向國統區走私。國民政府的做法,與日軍完全相反。
大致而言,國民政府在這場物資戰中的表現,可以區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主要依賴各戰區的“經濟游擊隊”。1940年3月20日,蔣介石親自簽署命令,要求各戰區組織“經濟游擊隊”,來“破壞敵人在我淪陷區域之一切經濟建設,保有我戰區之人力物力不為敵用,以粉碎敵人以戰養戰之毒計。”各戰區紛紛響應該命令,如第二戰區編組了14個“經濟游擊大隊”,第九戰區編組了16個“經濟游擊大隊”、魯蘇戰區編組了10個“經濟游擊大隊”。這些游擊隊大多由正規軍改編而成,工作重點在于打擊敵貨、破壞日偽工業,如第九戰區的經濟游擊隊,在1941年3月曾炸毀了日軍控制下的大冶鐵礦。不過,在蔣介石看來,“經濟游擊隊”雖有不少成績,但與其編制相較,仍不成比例,沒有達到蔣的期望。所以,從1941年10月份開始,各戰區“經濟游擊隊”被逐漸解散,相關人員歸還原正規軍建制。④
第二個階段,自1942年起,主要依賴軍統局所主持的“貨運管理局”。各戰區“經濟游擊隊”之所以未能在對日物資戰中取得應有的成績,有兩個根本性的原因:1、各戰區缺乏經濟情報,不能采取針對性的行動;2、“經濟游擊隊”隸屬戰區,與中央財政部之間缺乏聯系,在物資搶購方面很難得到及時的資金支持。所以,蔣介石決心讓軍統局成立“貨運管理局”,來負責對日物資戰,讓財政部長孔祥熙來直接保障“貨運管理局”的資金支持。⑤
1942年河南大饑荒。這場饑荒造成嚴重后果的最關鍵因素,是唯一的救災交通線隴海鐵路在日軍炮火下運輸能力太有限
“貨運管理局”成績斐然,兩年時間里直接搶購了100億元的物資
“貨運管理局”的成立,使國民政府的對日物資爭奪戰有了明顯的起色。這場戰爭有三個戰場:封鎖——嚴禁大后方的必需品流入淪陷區;搶購——自淪陷區向大后方走私必需品;緝私——打擊日軍向大后方走私非必需品。此處,僅以“物資搶購”為例,對這場戰爭略作管窺。
抗戰中后期,“物資搶購”種類雖多,但總體來說,仍以汽油、五金器材與紗布三者,最為重要。前兩者關系到飛機、汽車的燃料與修理,后者關系到最基礎的民生與戰場救護。在1942年前后,軍統局主要致力于汽油與五金器材的搶購;1943年之后,則將過半的力量放在紗布的搶購上。之所以有這樣的側重,是因為1942年前后,大后方對外通道斷絕,汽油、五金短缺相當嚴重,及至抗戰晚期,已有“酒精汽車”、“木炭汽車”作為替代,玉門油礦的產油量也漸趨可觀;五金器材則有美軍以飛機不斷運入,紗布遂上升為最急需搶購的物資——大后方非產棉區,對布、紗、棉的需求,遠甚于對糧食的需求。事實上,自1943年以后,陰丹士林布在后方已成為囤積、儲蓄、保值的對象,幾乎具備了貨幣的功能。⑥
軍統局在“紗布搶購”中的表現,頗能反映這一工作的專業性和復雜性。前者主要是對物產情報、價格情報、運輸方案、交通路線的細致掌握;后者主要是能夠打通國統區金融機關、各戰區、淪陷區偽軍、土匪、青紅幫等各方勢力環節。
1943年5月22日,戴笠密電毛人鳳及王撫洲,明確指示:“貨運管理局目前工作應以搶購紗布為中心,此點甚為重要”,并交代首要之務,是開展詳細的市場情報調查:“須于各地紗布業中,物色忠實干練之通訊員擔任市況調查,由經濟科將每周調查所得,告知貨運局,由貨運局至少每周通告各地辦事處一次,俾得斟酌辦理”。1944年初,軍統局完成了抗戰史上最大的一宗紗布搶購、搶運,將總計6000件約1200噸紗布,自上海秘密內運至后方。其大略運作情形如下:
“貨運管理局”在淪陷區搶購物資有上海、香港、漢口三大基地。在上海,軍統的主要合作對象是青幫領袖杜月笙與汪偽財政部長兼上海市長周佛海。上海淪陷后,杜月笙命門生徐采承留滬,設立“民華公司”,負責掩護軍統的紗布搶購工作。徐采承長袖善舞,與駐滬日軍“登部隊”陸軍部長川本少將交情甚好,加之周佛海當時已秘密加入軍統,搶購工作進展相當順利。
這1200噸紗布,出上海后,一分為二,按軍統預先設計、布置好的路線,由水、陸兩路搶運。水路運往浙江淳安,就近交東南戰區各軍需機關使用;陸路由杜月笙的幫會力量為掩護,先運抵安徽界首,再轉往洛陽。因軍統對沿路偽軍策動已相當成熟,兩線皆順利抵達——偽軍張嵐峰部曾一度扣留該批紗布,索要巨額過境稅,后由軍統出面,面告張嵐峰該批物資乃國民政府所有,張立即放行;偽軍郝鵬舉且派出部隊護送。⑦
據國民政府財政部統計,“貨運管理局從1943年4月成立,到1945年3月撤銷為止,共搶購價值100億元的物資,(策動)商民搶購數量,更數倍于此。”⑧100億元是什么概念呢?一個可供參照的數據是:1944年,國民政府的全年財政收入不過200億元法幣。除了物資搶購,在物資封鎖、查緝走私方面,“貨運管理局”也成就斐然,譬如,僅1943年1-6月份,“共查處10266件走私案件”,這種力度,對日軍無疑是一種相當大的打擊。⑨可惜的是,這場對抗戰堅持到最終勝利至關重要的無硝煙戰爭,久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尚缺乏更細致、更精準的研究與統計。⑩
1943年,重慶的孤兒院的孩子們
注釋
①自1941年下半年起,蔣介石在國民政府內部講話中,即不斷強調抗戰“經濟第一、心理第一”、“現在不但軍事第一,經濟也是第一”。 由蔣的這些講話,不難窺見抗戰形勢的大致走向。參見:方勇,《蔣介石與戰時經濟研究 1993-1945》。②國民政府的痛苦之處在于:若想要維持法幣信用,則必須維持淪陷區法幣的黑市匯率(淪陷區“官方匯率”已被日軍控制);但維持淪陷區法幣的黑市匯率,則需動用國府的外匯儲備,且只能坐視這些外匯被日軍用強制收兌的法幣套取。參見:陳爭平,《金融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P136-143。③日本方面,其1942年“物資動員計劃”明確指出:“昭和17年度的物資供給,擬盡一切辦法,增強國內生產,擬以從中、滿兩國增加輸入。”參見:《抗日戰爭時期國民政府財政經濟戰略措施研究》,西南財經大學出版社,1988,P512。此處“中”,系指汪偽政權,“滿”,系指偽滿洲國。中國方面,1942年4月22日,行政院、經濟部、財政部、交通部、四聯總處、軍政部和物資局,奉蔣介石之命,開會共同商討對日經濟作戰,其討論結論是:“經濟作戰方案之內容,應以爭取物資為主體。”④孫寶根,《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經濟游擊隊述論》,《民國檔案》2004年第2期。⑤事實上,孔祥熙與戴笠因“林世良案”交惡頗深,孔為此曾刻意將原擬定給“貨運管理局”的3.5億法幣預算,核減為八千萬。后因蔣介石的介入,二人矛盾方告一段落。⑥⑦諶旭彬,《戴笠與軍統:鮮為人知的另一面》,《同舟共進》2015年第1期。⑧財政部財政年鑒編纂處編:《財政年鑒》(三編),第十一篇物資,P54。轉引自:孫寶根,《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緝私研究1931-1945》,中國檔案出版社,2006,P279。⑨《一九四三年全國緝私統計報告》(1943),戰時貨運管理局檔案,檔案號:三一三(2)/50,第二歷史檔案館藏。轉引自:孫寶根,《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緝私研究1931-1945》,P280。⑩有學者認為,“總1942-1945年(9月前)大后方共購運淪陷區物資246億元……大后方1942-1945年(9月前)走私輸出369億元,出超123億元。”(齊春風,《抗戰時期大后方與淪陷區間的經濟關系》,《中國經濟史研究》2008年第4期)不過,上述數據的推算過程相當粗糙。唯大后方向淪陷區走私的總額高于“貨運管理局”自淪陷區搶購的物資,是很有可能的,據唐縱1944年6月29日之日記,“雨農(戴笠)自雄村電稱,在東南走私經商的不是黨政機關就是軍隊,而純粹商人走私經商已不容易了,這是實在的話。今日犯科作奸的都是有力量的人。”面對這些“有力量的人”,軍統的緝私部門往往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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