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是魯迅在1925年寫的一則小寓言，故事梗概是這樣的：
有一天，奴才遇到了一個聰(cong)(cong)明(ming)人(ren)(ren)，于(yu)是向他(ta)(ta)大倒苦(ku)水，說：“我所過(guo)的(de)簡直不是人(ren)(ren)的(de)生活”；聰(cong)(cong)明(ming)人(ren)(ren)耐心地聽著奴才的(de)訴苦(ku)，不時還隨聲附(fu)和幾句。末了，奴才請教說：“先生！我這(zhe)樣(yang)是敷衍不下去的(de)。我總得另外(wai)想法子。可是什么法子呢(ni)？”對此，聰(cong)(cong)明(ming)人(ren)(ren)并(bing)沒有告(gao)訴他(ta)(ta)具(ju)體的(de)對策(ce)，而是假(jia)意安慰說：
“我想，你總會好起來……”奴才聽完，頓時覺得心情舒坦了不少，雖然他的處境并沒有改善，但聰明人的話還是給了他希望。
然而才(cai)過了(le)(le)幾天，舒坦感就消失了(le)(le)，奴才(cai)又(you)不平(ping)起(qi)來(lai)，需要重新找人訴(su)苦，這(zhe)次他遇到了(le)(le)一個(ge)傻子。奴才(cai)泛著淚光對傻子說：“主人并不將我(wo)當人；他對他的(de)叭兒狗還要好到幾萬(wan)倍……”“混帳！”富有(you)正義感的(de)傻子忿(fen)忿(fen)不平(ping)起(qi)來(lai)。奴才(cai)又(you)繼續(xu)說自己住的(de)小屋暗(an)無天日(ri)，沒有(you)一個(ge)窗。
傻子(zi)便給(gei)他提了對策——“你(ni)不會要求(qiu)你(ni)的主人開一個窗(chuang)么(me)？”聽(ting)完這(zhe)(zhe)話，奴才顫抖(dou)起來，他說：“這(zhe)(zhe)怎么(me)行(xing)？”
看著奴才無助的樣子，傻子決定幫他一把。于是，奴才領著傻子來到自己住的地方，不料傻子卻忽然砸那座破屋子，想為奴才打開一扇窗。奴才見狀傻了眼，他不停地高叫：“這不行！主人要罵的！”
見傻子(zi)仍不(bu)為所動，奴才便滿地打滾，大叫起來(lai)——來(lai)人呀！強盜在毀(hui)咱們(men)的屋子(zi)了！快來(lai)呀！
主人聞訊，便派一群奴才把(ba)傻子打跑了(le)，接著他(ta)表揚(yang)了(le)這(zhe)名告密有功的奴才，夸(kua)贊(zan)他(ta)忠心耿(geng)(geng)耿(geng)(geng)。之后(hou)聰明人也來(lai)圍觀，奴才見到了(le)他(ta)，便得意洋(yang)洋(yang)地說：
“先(xian)生。這回因(yin)為我(wo)有(you)功，主(zhu)人夸獎(jiang)了(le)(le)我(wo)了(le)(le)。你先(xian)前(qian)說我(wo)總會好起來，實(shi)在(zai)是有(you)先(xian)見(jian)之明(ming)……。”聰明(ming)人也隨聲附和著——“可(ke)不是么(me)……”
傻(sha)子幫助奴才(cai)，奴才(cai)出(chu)賣他
聰明人究竟聰明在哪(na)里(li)？
在《聰明(ming)人(ren)和傻子和奴(nu)(nu)才》中，聰明(ming)人(ren)代表的(de)(de)就(jiu)是中國(guo)人(ren)傳統的(de)(de)處世(shi)哲學(xue)，這種(zhong)哲學(xue)講究“明(ming)哲保身”。聰明(ming)人(ren)不(bu)僅看(kan)透了世(shi)道的(de)(de)黑暗，而且(qie)還看(kan)穿了奴(nu)(nu)才的(de)(de)奴(nu)(nu)性。他知(zhi)道主人(ren)的(de)(de)殘(can)酷無情是客觀存在的(de)(de)，奴(nu)(nu)才的(de)(de)凄(qi)慘生活也(ye)(ye)(ye)并非夸大其(qi)辭，但自己并沒有能力改變現狀，所以雖然同情奴(nu)(nu)才，但也(ye)(ye)(ye)只是口頭上安慰幾句，既不(bu)得罪主人(ren)，也(ye)(ye)(ye)能獲(huo)得奴(nu)(nu)才的(de)(de)好感。倘(tang)若他像傻子那樣為奴(nu)(nu)才打抱不(bu)平，到最后(hou)也(ye)(ye)(ye)只會(hui)落得一個被打跑(pao)的(de)(de)命運。
從中國歷史的經驗中，我們還可以把聰明人分為四類：
第一類是身在局外的遠見聰明人：北宋(song)的(de)(de)(de)邵雍是(shi)一介平民，他(ta)從未做(zuo)過一天的(de)(de)(de)官，也不曾公開議論時(shi)(shi)政(zheng)(zheng)，他(ta)深明(ming)不在其(qi)位，不謀其(qi)政(zheng)(zheng)的(de)(de)(de)道理(li)。在跟富弼、司馬光這些舊(jiu)黨人(ren)做(zuo)鄰居時(shi)(shi)，每天都只是(shi)吟(yin)風弄月，不談(tan)政(zheng)(zheng)治；邵雍也受到(dao)新黨人(ren)章淳、邢恕的(de)(de)(de)崇拜，卻也從不向(xiang)他(ta)們(men)講述(shu)自(zi)己(ji)的(de)(de)(de)思想主(zhu)張。只有(you)在私底下，在面對自(zi)己(ji)的(de)(de)(de)家人(ren)時(shi)(shi)，他(ta)才袒露(lu)自(zi)己(ji)的(de)(de)(de)觀點(dian)，對兒子邵伯溫說北宋(song)最好的(de)(de)(de)時(shi)(shi)代(dai)已經過去(qu)了，如今南人(ren)王安石、呂(lv)惠卿做(zuo)宰相，黨爭不免就要興起了，因此最好不要入仕。
《宋史·儒林傳》還記載，邵雍曾對兒子說：“世將亂，蜀安，可避居。”邵伯溫為此舉家遷(qian)往(wang)四(si)川，躲過了金兵(bing)南(nan)下(xia)的屠殺災難。因此，邵雍乃是絕(jue)頂聰明之人，他(ta)身在局(ju)外(wai)，卻極有遠(yuan)見(jian)，不僅能(neng)夠獨(du)善其身，還能(neng)澤及后(hou)代！
在野之士，不(bu)褒貶人(ren)物，不(bu)謀政(zheng)事
第二類是身在局外的精致聰明人：《后漢書》說在漢桓帝的時候，朝政昏暗，黑白顛倒。名士李膺為此很痛心，有一次他責備鐘瑾說：“弟于是何太無皂白邪！”鐘(zhong)(zhong)瑾(jin)便把李(li)膺的話轉告給自己的叔父(fu)鐘(zhong)(zhong)皓，請他評論(lun)。
鐘皓回答說李膺的祖、父二代都是官員，有很大的政治背景，所以他才能夠說真話、不怕得罪人，這是鐘家無法比擬的。說真話當然是高尚的，然而“今豈其時耶！必欲保身全家，爾道為貴。”
鐘皓教導侄子在(zai)亂世(shi)之中不(bu)要(yao)說真話(hua)，應當睜一只眼(yan)閉一只眼(yan)，甚至可以不(bu)分(fen)青紅皂白。這種(zhong)聰(cong)明基于精致的利己主義(yi)，是普通老百姓在(zai)亂世(shi)之中的處世(shi)法(fa)寶。
第三類是身在局內的大智若愚者：韓非(fei)子說(shuo)關龍逢與(yu)比干(gan)皆(jie)是賢明大臣(chen)，然而(er)卻遇(yu)上(shang)了昏愚之主(zhu)，為了拯救(jiu)國(guo)家，他們冒著觸(chu)怒國(guo)君的(de)危險去抗顏進諫，結果還是落(luo)得(de)身首異處的(de)下場(chang)。只有管(guan)仲(zhong)這種聰(cong)明人才懂得(de)處世的(de)法則(ze)，他看(kan)到齊桓(huan)公淫(yin)亂，自己也便(bian)跟著淫(yin)亂，以此(ci)來取(qu)得(de)桓(huan)公的(de)信任，獲(huo)得(de)執政(zheng)大權(quan)，然后(hou)再施行自己的(de)政(zheng)策。因(yin)此(ci)，這種聰(cong)明乃是大智(zhi)若愚的(de)聰(cong)明，迎合黑(hei)暗面的(de)目(mu)的(de)是為了掌控(kong)主(zhu)動權(quan)，以便(bian)重建光明面。
第四類是身在局內的糊涂聰明人：《資治通鑒》記載西晉之時，何曾看出晉武帝目光短淺、沒有遠慮，知道不久之后天下就要大亂了，所以他私下對自己的兒子們說：“汝輩猶可以免”，接著又指著孫子們說：“此屬必及于難。”結果到了他(ta)的(de)孫子何綏生(sheng)活(huo)的(de)年代，果然發生(sheng)了永嘉之亂，何氏家族(zu)慘遭滅門。
司(si)馬光評論說何(he)曾(ceng)看似(si)聰明(ming)，其實卻非(fei)常糊(hu)涂(tu)。他(ta)身為宰相，知道(dao)皇帝的缺點以及國家(jia)的問題(ti)之所在，卻不出一(yi)言(yan)以匡救；為了尊顯固寵，何(he)曾(ceng)假(jia)裝糊(hu)涂(tu)，結果反而(er)禍及后世，變成了真(zhen)糊(hu)涂(tu)——這(zhe)類聰明(ming)人實際上是最(zui)愚蠢的人。
因此，要想做(zuo)個聰明(ming)人(ren)，首先(xian)必須(xu)要明(ming)白自己的(de)(de)位置，知道自己是否身(shen)(shen)在(zai)局(ju)內。所謂城門失(shi)火，殃及(ji)池魚(yu)、覆巢之(zhi)下無(wu)完卵，對社會的(de)(de)惡風氣(qi)不聞不問，認為這樣做(zuo)就能夠明(ming)哲保身(shen)(shen)，最(zui)終(zhong)吃虧的(de)(de)還是自己和后人(ren)。
不要輕易相信奴才們的眼淚
不要輕易相信奴才們的眼淚
聰(cong)明人顯(xian)然早就看穿(chuan)了奴才(cai)的本(ben)性，知道奴才(cai)尋(xun)求的是安(an)慰(wei)與幻想，而不(bu)是幫助和(he)改(gai)變(bian)，因為(wei)這樣會得罪(zui)到主人，會有被鞭打的危(wei)險。所以聰(cong)明人總是回答說：“我(wo)想，你總會好起來……”此外(wai)什么都(dou)不(bu)做(zuo)。
想必每一個聰(cong)明人(ren)在之前(qian)都(dou)曾做過傻子(zi)，都(dou)曾想要幫助(zhu)奴(nu)才(cai)爭得(de)(de)做人(ren)的(de)(de)權利，結果反而被奴(nu)才(cai)出賣、訛(e)詐(zha)。這種(zhong)農夫與(yu)蛇(she)的(de)(de)事經歷(li)得(de)(de)多了，人(ren)的(de)(de)心腸也就鐵了，處世也變得(de)(de)更加(jia)圓滑，這是奴(nu)才(cai)的(de)(de)本(ben)性造成的(de)(de)。
對此，魯迅說：“奴才總不過是尋人訴苦，只要這樣，也只能這樣”。
奴才(cai)找你訴苦，并(bing)不(bu)是(shi)為(wei)了(le)尋求幫(bang)助，而(er)是(shi)為(wei)了(le)發泄，為(wei)了(le)找一個(ge)愿意接受精(jing)神垃(la)圾(ji)的(de)垃(la)圾(ji)桶(tong)——而(er)你在他(ta)們(men)(men)(men)的(de)眼中也僅(jin)僅(jin)是(shi)一個(ge)垃(la)圾(ji)桶(tong)而(er)已。每(mei)一個(ge)奴才(cai)的(de)內心深處(chu)都是(shi)羨慕著(zhu)、崇拜著(zhu)主人的(de)，即使主人用鞭子抽打著(zhu)他(ta)們(men)(men)(men)，把他(ta)們(men)(men)(men)看(kan)得比(bi)叭(ba)兒(er)狗還低(di)賤，他(ta)們(men)(men)(men)還是(shi)這么(me)想。
因為，奴才與主人存在著共情——他們都一致渴望獲得主人的權力，然后把別人當做奴隸來驅使。奴才畢生的希望并不是爭得做個平等的人，而是要力爭爬上主人的位置，以便繼續奴役他人。所以只要有機會討好主人，奴才就不惜出賣任何人。
絕對(dui)不要(yao)輕(qing)易相信(xin)奴才的眼淚，每當(dang)(dang)他(ta)來找你(ni)(ni)訴苦(ku)時，你(ni)(ni)應(ying)當(dang)(dang)對(dui)他(ta)說：“我想，你(ni)(ni)總會好起(qi)來……”此外什么都不要(yao)做！
魯智深拳打鎮關西
傻(sha)子為什么得不到好的結果？
《水(shui)滸傳》里(li)，魯智深原(yuan)本(ben)是經略(lve)府里(li)的(de)(de)提(ti)轄，因聽了金老父(fu)女(nv)的(de)(de)幾(ji)句訴苦，為此(ci)忿忿不平(ping)，便(bian)三拳打死了鎮關西，被迫(po)過上流(liu)亡的(de)(de)日子，實在是一個(ge)傻子；宋江本(ben)是鄆城縣的(de)(de)押司，見閻婆惜母(mu)女(nv)可憐，就(jiu)出錢幫助他(ta)們埋葬了閻公，不料卻被對方(fang)纏上，百般敲(qiao)詐威脅之下，宋江被迫(po)怒殺(sha)閻婆惜，毀了自己一世前程，是更(geng)大的(de)(de)傻子。
在《水滸傳》所描繪的黑暗世道中，傻子總避免不了這種結果；因此要做傻子，就應該有覺悟，不怨天、不尤人，不為了奴才的出賣而改變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墮落成“明哲保身”的世俗聰明人。
在世俗人看來，聰明人是值得贊揚的，奴才是應當可憐的，而傻子理應受到群嘲。聰明人能夠明哲保身，奴才則得到主人的夸贊，只有傻子自討苦吃，明明事不關己，卻還要挺身而出，結果費力不討好——因此，大眾都對傻子報以冷嘲。而魯迅則認為中國歷史不乏聰明人，奴才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唯有傻子才是寶貴的稀罕物。
他說：中國一(yi)向(xiang)就少有(you)失敗的英雄，少有(you)韌性(xing)的反抗，少有(you)敢單身鏖戰的武人(ren)，少有(you)敢撫哭(ku)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ze)紛紛聚集(ji)，見敗兆則(ze)紛紛逃亡。
原(yuan)來傻子(zi)正是少有的(de)(de)“失敗的(de)(de)英雄”、勇(yong)于“單(dan)身鏖(ao)戰的(de)(de)武(wu)人”以及敢于“撫哭(ku)叛徒(tu)的(de)(de)吊客”。這種傻子(zi)在歷史上是存在的(de)(de)，在注重名節的(de)(de)東漢(han)時期就有很(hen)多——李固、杜喬作為失敗的(de)(de)英雄，慘遭梁冀殺害，并被扣(kou)上叛徒(tu)的(de)(de)帽子(zi)，暴尸街(jie)頭；然(ran)而當時的(de)(de)讀書人郭亮(liang)、董班等(deng)人都不顧禁令，前去吊哭(ku)。
夏門亭長恐嚇他們說：“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詔書，欲干試有司乎！”郭亮等人卻說：“義之所動，豈知性命！何為以死相懼邪！”
——這種傻子的勇(yong)氣實在令人(ren)佩服，然而在后世卻變(bian)得很(hen)少(shao)見了。只要(yao)有誰出了事，大家都紛紛與(yu)之切割、劃清界(jie)限，甚至反過來(lai)揭發與(yu)污蔑，可(ke)見世道人(ren)心，古今已不同。
試(shi)想(xiang)，倘若(ruo)傻(sha)子再多(duo)一(yi)點，多(duo)到(dao)一(yi)群奴(nu)才都打(da)不(bu)跑的(de)地步，那么主人將不(bu)敢再像以前那樣飛揚跋扈，奴(nu)才也不(bu)敢隨意變節邀功，而聰(cong)明人更是不(bu)用(yong)三緘其口、裝愚守拙(zhuo)、明哲保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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